“来得及吗？”
露娜的声音发紧，她自己都没发觉。
程钧转过头，烛火在她红宝石般的眼睛里跳动。
他没答话，反而朝她走了一步。
办公室里静得出奇，只有窗外巡逻兵偶尔踏过石板路的脚步声。
程钧身上那股机油和金属混合的味道，愈发清晰，钻进露娜的鼻腔。
他俯下身，嘴唇几乎要贴到她那只因紧张而绷直的雪白长耳上。
“女王陛下。”
他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吹得露娜耳廓上一层细密的绒毛根根倒竖。
“来不来得及，不看它，得看天上的鸟什么时候到。”
露娜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跳停了一拍。
那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根部漫开一层诱人的粉色。
“不过，我跟你打包票。”
程钧的声线里带着一股懒散的笃定。
“它只要敢来，就别想再飞回去。”
他说完，直起身，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桌上的图纸。
露娜却能感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耳朵，那里的温度高得吓人。
“咳！”
门口传来一声用力的咳嗽。
罗伯管家端着一叠新的财政报告，站在那儿，一张老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非礼勿视”。
“陛下，先生，新一批矿石的采购预算……需要您过目。”
老管家把“采购预算”四个字咬得极重，眼神一个劲儿地往程钧身上扫。
这败家子，又要烧钱了！
……
七天后。
金穗平原成了一片望不到头的金色海洋。
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秆，风一过，便掀起滚滚麦浪，空气里全是谷物熟透后才有的香甜气。
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农夫们赤着黝黑的脊背，脸上挂着几十年来都未曾有过的笑容。
镰刀挥舞得格外有劲，割倒一丛丛金黄的麦子，手脚麻利地捆成束。
今年是十年不遇的大丰收。
更要紧的是，这些粮食，在缴完一笔完全能接受的税后，剩下的，就全是他们自家的了。
“女王陛下万岁！”
不知是谁，在田埂上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一瞬间，整个田野都活了过来。
“女王陛下万岁！”
“感谢女王陛下！”
欢呼声此起彼伏，汇成巨大的声浪，在平原上空飘荡。
人群中央，露娜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裙，头上扎着亚麻头巾，正有些笨拙地学着一个老农妇的架势，用镰刀收割麦子。
汗水打湿了她额前的银发，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让她少了女王的威严，多了几分邻家姑娘的亲近。
她抬起头，看着周围那些淳朴而狂热的脸，听着那拥戴的呼喊，一股暖流淌过心间。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颤巍巍地从地里捧起最大、最饱满的一束麦穗，恭恭敬敬地递到她面前。
“女王陛下，这是今年头一茬的麦子，请您收下！”
露娜郑重地接过。
它很重，承载着无数人的活路和希望。
她高高举起麦穗，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她的人民宣告。
“我向你们承诺，只要有我在，金穗城的土地上，就再也不会有饥饿！”
“万岁——！”
欢呼声比刚才更烈。
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程钧举着望远镜，看着下方那片欢庆的海洋。
他没下去凑热闹，只安安静静地看着。
露娜的手段，比他想的还要出色。
分地只是开始。
亲自下田，和民众待在一块儿，这种姿态，比任何演说都管用。
这只小兔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长成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投向更西边的方向。
那里的天，依旧蓝得透亮。
可程钧却感觉，那边的风，似乎凉了些。
……
溪谷村。
斥候队长马尔科心里直发毛。
太静了。
整个村子，安静得是一座坟。
没鸡叫，没狗吠，连风吹过村口老槐树的声音，都透着一股死气。
“都机灵点！”
他压着嗓子，对自己手下九个弟兄打了个手势。
十人小队散开，端着魔能枪，一步步蹭进村子。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还混着点……羽毛烧焦的怪味。
村里的景象，让这些见过血的老兵都觉得胃里在抽搐。
每栋房子的屋顶，都破开一个狰狞的大洞，墙壁向外翻卷，里面的东西被掏得一干二净。
地上看不到一具完整的尸首，只有些残肢断臂和凝固成黑色的血块。
“队长……这……是什么东西干的？”一个年轻士兵的声音在抖。
马尔科没吭声，他蹲下身，检查地面。
没有马蹄印，没有车辙。
只有些奇怪的印子，像是某种巨型飞禽落下的爪痕。
他站起身，正要下令继续搜。
就在这时。
“呜——”
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从头顶砸了下来！
马尔科猛地抬头。
他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快得不合常理，从云层里直插而下！
那是一道黑色的闪电！
“敌袭！散——！”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晚了。
黑影的目标，是队伍最末尾的那个年轻士兵。
“啊——！”
士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下一秒，一只覆盖着青黑色鳞片的巨大利爪从天而降，一把将他整个人抓到了半空！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血雨从空中泼洒下来。
“开火！给老子把它打下来！”
马尔科双眼血红，举起魔能枪，对准了那个正在重新爬升的黑影。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在死村里炸响。
橘红色的火光在那个巨大的黑影身上炸开一团团火星，却只换来一阵愤怒的啼鸣。
子弹，根本打不穿它那身羽毛！
“不……不可能……”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可是能一枪撂倒重甲骑士的魔能枪！
那黑影在空中一个盘旋，被这群胆敢反抗的蝼蚁激怒了。
它张开利喙，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啸。
然后，它收拢翅膀，直挺挺地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一头撞了下来！
风声呼啸，带着死亡的气息。
马尔科看着那急速放大的黑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只看到了一双金色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眼眸。
还有那撕裂空气的，巨大的、钢铁般的翅膀。
……
金穗城，军事会议室。
气氛压抑。
卡恩的脸色铁青，将一份刚刚由驿站拼死送回的报告，拍在桌上。
“出事了。”
他的声音沙哑。
露娜和程钧的目光，同时落在报告上。
“西边，离边境线不到三十公里的溪谷村，失联三天。我派了支十人小队过去侦察，结果……”
卡恩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只回来一个，疯了，嘴里一直喊‘魔鬼’、‘翅膀’。”
他从怀里，拿出几样东西，一件件摆在桌上。
一张被血浸透的、画得潦草的地图。
一根足有小臂长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灰黑色巨羽。
还有一块用木炭在兽皮上拓下来的、模糊的印记。
那是一个巨大的、分为三趾的爪痕。
露娜拿起那根羽毛，入手冰凉沉重，质感完全不是羽毛，更像一片打磨过的薄铁。
她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卡恩看着她的表情，艰难地继续说：“根据那个幸存士兵……马尔科……断断续续的描述，他们到溪谷村时，那里已经……已经没人了。”
他的声音在发颤，是愤怒，也是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村子里，所有房子的顶上都开了大洞，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天上直接掏空了。”
“现场没有马蹄印，没有任何军队行军的痕迹，只有……只有这种爪印，和这种羽毛。”
程钧一言不发地走上前，从露娜手里拿过那根羽毛。
他没看羽毛本身，而是闭上了眼。
在他的感知中，羽毛内部的能量结构极其复杂。
无数细微的风系源质序列，遍布其中，构成了一个天然的“减重”和“坚固”法阵。
羽毛根部，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能量波动。
是斗气。
一种经过高度提纯，并且与风元素完美融合的斗气。
程钧睁开眼，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将那根羽毛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这是风鹰帝国的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