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州市政府大楼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副市长方文斌被省纪委直接带走留置的消息，如同一场无声的爆炸，冲击波在每一个楼层、每一个办公室震荡。人们步履匆匆，目光闪烁，交谈声压得极低，唯恐触碰了那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紧张磁场。
市长赵明德的办公室成了临时的风暴眼。赵明德脸色沉郁，办公桌上堆着几份刚送来的紧急报告和舆情简报。他面前的烟灰缸里，烟蒂堆成了小山。周正坐在对面，神色平静，但眼神深处透着凝重。林鹤安静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打开的笔记本。
“省里的初步反馈下来了。”赵明德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重，他将一份传真件推给周正，“省纪委高度肯定林州市委、市府在发现和初步核查方文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线索上的主动作为，认为行动及时、果断，体现了担当。方文斌的问题，由省纪委直接提级查办。”
周正快速浏览着传真件上措辞严谨的官方文字。省里的定调很明确：林州层面是主动发现问题并上报，这是功劳，不是过失。方文斌的盖子，由省里来彻底揭开。
“这是最好的结果。”周正放下文件。由省纪委提级查办，不仅能排除林州本地可能的干扰，更能深挖方文斌背后可能存在的更高层级关系网（那个神秘的“老领导”），同时也在最大限度上为林州市委市府规避了风险。
赵明德点点头，揉了揉眉心：“是啊。省里接手，压力就转过去了。我们这边……”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复杂，“后续的稳定工作，一点不能放松。方文斌分管的那一摊子，尤其是工业、安全、环保，现在群龙无首，人心惶惶。需要立刻明确临时分工，稳住局面。”
他的目光落在周正脸上，带着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考量：“正刚同志，你这次在‘清源行动’中，表现出了很强的原则性和斗争精神，能力有目共睹。省里主要领导在电话里，也专门提到了你的名字。”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不过，你毕竟还在挂职期间，而且……方文斌这事牵连甚广，后续省纪委的调查很可能会深入触及林州过去的一些政策执行和人事安排。你作为具体执行者，继续留在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对你个人下一步的发展，未必是最有利的。”
赵明德的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周正捅了马蜂窝，虽然立了功，但也成了某些势力的眼中钉。继续留在林州这个旋涡中心，尤其是直接接管方文斌留下的烫手山芋，不仅工作阻力会极大，个人也可能面临更多明枪暗箭。省里领导“提到名字”，既可能是赏识，也可能是一种保护的暗示——把他调离风暴眼。
“赵市长的考虑很周全。”周正语气平稳，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波动，“我服从组织安排。无论后续分工如何调整，在挂职结束前，我都会站好最后一班岗，确保‘清源行动’的扫尾工作和方文斌分管领域的平稳过渡不出乱子。”
赵明德看着周正平静坦然的态度，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个年轻人，有锐气，更懂得进退。“嗯，你有这个觉悟就好。”他拿起笔，在面前的便签纸上写了几个字，“关于分工调整，我的初步想法是：工业和信息化这一块，暂时由常务副市长刘伟同志兼管起来。安全生产和环境保护工作，专业性很强，眼下又是多事之秋，需要一位敢于碰硬、熟悉情况的同志来稳住局面。正刚同志，你继续担起来，有没有问题？”
这个安排很微妙。工业和信息化盘子更大，油水也可能更多，交给了常务副市长。而安全、环保这两块硬骨头，尤其是刚刚捅出大篓子的领域，留给了周正。这既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也是对他“善后”责任的明确，更是一种无形的保护——让他专注于具体业务，远离更高层面可能的人事纷争。
“没有问题，赵市长。”周正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会尽快熟悉情况，确保不出任何安全环保事故，同时配合好省纪委的后续调查工作。”
“好！”赵明德松了口气，“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另外，林鹤同志，”他看向一直安静记录的林鹤，“这段时间在‘清源行动’中，表现非常突出，严谨细致，忠诚可靠。政府办那边正好缺个得力的科长。我的意见，林鹤同志调任政府办综合一科科长，同时，这段时间继续协助周市长处理安全、环保方面的协调联络工作。周市长，你看呢？”
这是对林鹤的提拔和肯定，也是给周正一个得力且信任的助手。
“林鹤同志确实很优秀，我完全赞同赵市长的意见。”周正点头。林鹤立刻微微欠身：“谢谢赵市长，谢谢周市长信任，我一定全力以赴。”
分工议定，赵明德似乎卸下了一部分重担，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完全散去：“还有件事。省里为了彻底查清方文斌的问题，同时评估林州相关领域的现状，决定派一个联合工作组下来。由省纪委三室一位副主任带队，省工信厅、省应急管理厅、省生态环境厅都派了业务骨干参加。工作组明天就到。接待和配合工作，周市长，你牵头，政府办和林科长具体落实。”
“明白。”周正应道。省工作组的到来，既是监督，也是支持，更是对林州后续工作的定调。
离开市长办公室，走廊里依旧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周正回到自己办公室，林鹤跟了进来，轻轻关上门。
“周市长，省工作组的人员名单和行程安排初步传过来了。”林鹤将一份文件递给周正，“带队的是省纪委三室副主任，陈国华。另外，省应急管理厅派来的是安全生产基础处的处长，孙振涛。”
周正的目光在“孙振涛”这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孙振涛？他记得这个名字。几年前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时，一次全省安全生产工作会议的筹备材料里，似乎见过这个名字，是省厅一位以业务扎实、作风硬朗着称的处长。
“知道了。接待方案按常规准备，但细节要格外注意。工作组需要的所有材料，尤其是临江、宏发两厂的相关案卷和‘清源行动’的完整报告，提前整理好，确保随时能提供。”周正指示道。
“是。”林鹤记下，“另外，周市长，张德发供述中提到的那个省里‘老领导’的模糊信息，我根据他描述的发音和模糊特征，在公开信息库做了初步筛选，有几个可能的名字，但关联性都很弱，暂时无法锁定。这部分信息，是否同步提供给省纪委工作组？”
周正沉吟片刻：“整理好，作为‘清源行动’报告附件的一部分，一并提交。具体指向谁，由省纪委去甄别。我们不做预判，只提供原始线索。”
“明白。”林鹤点头。
办公室只剩下周正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市政府大院里行色匆匆的人们。方文斌被带走，如同搬掉了一块压在林州头顶的巨石，但留下的空洞和震荡，需要时间去弥合。省工作组的到来，预示着林州将进入一个被上级高度关注和审视的特殊时期。而他，作为挂职副市长，在风暴的中心撕开了一道裂口后，位置也变得微妙起来。赵明德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确：他的林州之行，可能快要结束了。
手机屏幕亮起，秦筝的信息简洁有力：风眼暂宁，航向将变。根基已成，前路自宽。
周正看着信息，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根基已成？或许吧。至少，他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属于“周正”的印记。他收起手机，目光重新投向桌面上那份省工作组的名单。离开之前，他需要配合省里，把林州的这场风波，彻底平定下来。水面的涟漪终会散去，但水底的沉渣，必须清除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