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敲着副市长办公室的窗户，水痕把窗外林州市政府大院的景象糊得看不清。周正站在窗前，背挺得很直。宏发厂非法开熔炼炉的事，像这场暴雨，让临江厂的问题更乱了。
一小时后，政府办机要室的小保密会议室里，气氛很重。厚窗帘挡了光和雨声，只有头顶白光灯嗡嗡响。椭圆会议桌旁，核查组的人都到了：政府办副主任陈卫国、审计局财务科长孙丽、安监局执法大队长赵刚、环保局环境监察队长陈东，面前都摊着笔记本和文件夹。角落里，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在调录音设备，他是政府办综合科副科长林鹤，负责记录和保密。
周正坐在主位，面前放着临江厂的初步核查材料和赵刚刚送来的宏发厂检查报告。他没多余话，直接开口。
“人到齐了，开始。”周正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很清楚，“时间紧，事复杂。赵队长，再说说宏发厂的情况。”
赵刚坐直身子，语速稳又清楚：“是，周市长。今天下午，安监局技术员陈小兵以复查名义进了宏发铸造厂。突击检查发现，厂里两台主要熔炼炉，特种设备检验合格证过期八个月，属严重非法运行。现场看，炉体耐火层大面积被侵蚀变薄，安全阀、压力表这些关键安全附件全过期没检，有的压力表指针卡死，完全没用。工人劳保防护缺得厉害，高温区的防护服、面罩不够。厂里给安监部门的日常安全自查记录和月报，跟现场情况对不上，是故意造假。初步判断，宏发厂有重大爆炸和群死群伤的隐患，性质极坏。”
他停了停，看了看众人，最后看向周正：“另外，外围了解到，宏发厂厂长李福贵和临江厂厂长张德发关系很好，两厂在原材料采购和废旧物资处理上，资金有交叉流动。宏发厂去年也申请到一笔市级环保技改补贴，钱不少。”
“又是环保补贴？”环保局陈东皱起眉，手指敲着桌子，“临江厂排污口取样结果出来了，重金属和cod严重超标，在线监测数据被改的证据确凿。宏发厂的环保设施运行情况，得马上彻查。”
审计局孙丽推了推眼镜，接话：“临江厂的问题账目，我们在深挖。那几笔有问题的技改补贴，资金流很复杂，有的通过关联公司转走了。如果宏发厂也涉及类似补贴，而且两厂资金有关联，可能是同一个资金池或同一批人在操作。我建议，财务审计必须并案，挖深资金链。”
“安全隐患也是。”赵刚补充，“临江厂是设备防护缺、管理乱；宏发厂是特种设备非法运行，直接藏着炸弹。性质都严重，都有瞒报造假。两厂离得近，负责人关系好，背后有没有保护伞或利益团伙，得一起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周正身上。陈卫国说：“周市长，情况清楚了。临江和宏发，看着是两家，其实可能是一根藤上的两个坏瓜。分开查，容易被他们各个击破，或者趁时间差毁证据、串供。必须并案，集中力量深挖。”
周正慢慢看了看在场的人，孙丽的专业敏锐，赵刚的果敢直接，陈东的严谨，陈卫国的沉稳，都透着同一个意思。角落里的林鹤，笔在记录本上快速移动，沙沙响，神情专注，没漏任何关键信息。
“好。”周正开口，声音不高但有分量，“临江机械厂和宏发铸造厂的安全生产、环保违法及财政补贴资金使用问题，并案调查。代号‘清源行动’。”
他很快布置：
“第一，固定证据。孙丽科长，你牵头，带审计局的人，组成财务审计组，马上冻结两厂所有银行账户，封存所有账册凭证、电子数据。重点查近三年所有政府补贴资金的流向，弄清楚每笔钱的最终去处。关联企业，一个都不能漏。”
“第二，处置安全隐患。赵刚队长，你负责安全检查组。宏发厂那两台熔炼炉，马上贴封条，强制停了！厂区全面断电。调专业人员，评估风险，做排险方案。同时，给临江厂已发现的安全隐患下正式整改通知，明确时间和标准。两厂所有涉及安全造假的记录、责任人，全锁定。”
“第三，调查环保违法。陈东队长，你负责环保检查组。马上对宏发厂排污口取样检测，查清楚环保设施运行情况和在线监测数据真假。临江厂的违法证据链要尽快补全。两厂的环保历史数据、运行记录、危废处置合同，全封存彻查。”
“第四，控制人员和询问。陈卫国主任协调市公安局经侦支队，马上依法控制张德发、李福贵，还有两厂财务、生产、安环等关键岗位负责人，分开询问。注意方法，找突破口。”
“第五，综合协调和保密。陈卫国主任总牵头，林鹤副科长当联络员，负责各组信息汇总、传达指令和保密。所有行动进展、重要线索，每天形成简报，直接报我。会议内容、行动细节，严禁外传。”
周正最后看向角落的林鹤：“林科长，今天的会议记录，整理好后加密存档。后续所有行动简报，由你起草初稿，报陈主任和我审阅。”
林鹤立刻站起来，简洁回答：“明白，周市长，保证完成任务。”他眼神稳，没多余表情。
布置完，周正看向众人：“‘清源行动’事关重大，会碰到核心利益，阻力不会小。大家必须提高警惕，依法依规，行动要快、准、稳。证据链必须扎实，能经得起任何检验。我们不光要查清问题，还要挖出根。有问题吗？”
“没有！”几人齐声回答，表情严肃。
“好，马上分头行动。保持通讯畅通。”周正结束会议。
众人赶紧收拾材料离开，脚步匆匆，空气里有种大战要开始的紧迫感。林鹤留下收拾设备，麻利地把录音笔加密收好，仔细检查了会议室，确认没落下东西，最后一个离开，轻轻带上厚重的隔音门。
周正没马上走。他独自坐在空会议室里，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着。宏发厂这颗炸弹提前爆了，看似意外，更像对临江厂核查的激烈反应。对方是在丢车保帅？还是想浑水摸鱼？不管哪种，都说明对方急了，露出了更多破绽。应急管理局局长王大力那张堆着笑的脸，又出现在他脑子里。王大力的“关心”，张德发和李福贵的关联，还有那些不知去向的巨额补贴资金……这些碎片，正被一条隐约的线串起来。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有秦筝几分钟前发的信息：“暗流下面肯定有礁石，站稳，一步一步来。”她好像总能感觉到他面临的局面。
周正没回，收起手机。他站起来，走到窗边。雨没小，天地间一片模糊。保密会议室隔音好，听不见雨声，但那股无形的压力，比窗外的暴雨还重。并案调查的闸门已经拉开，更汹涌的暗流要来了。他要做的，是牢牢站在这漩涡中心，把藏在水底的脏东西，全翻到太阳底下。
走廊另一头，应急管理局局长办公室。王大力站在窗前，也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脸色阴得像要滴水。他手里的手机屏幕刚暗下去，上面是刚结束的通话记录，备注只有一个字：“李”。他烦躁地来回走，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最后拨通另一个号码，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着急：“喂，老马，情况不太对……周正那边动作太快，宏发厂也被查了！对，并案了！……你赶紧想办法，看能不能……”后面的话压得更低，混在雨声里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