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把刘勇的供词放进档案袋，牛皮纸边缘被指尖捏出褶皱。桌上的保温杯空了，残留的酱汁在杯壁结出暗红印记。手机震动，是陈组长的秘书发来的消息，巡视组上午九点到市政府，要先看宏达地产案的完整卷宗。
他起身整理西装领口，镜中映出眼底的红血丝。昨夜只睡了三个小时，李涛的名字在脑子里盘旋了无数次。赵强凌晨发来消息，李涛的账户三天前有两笔大额转账，收款方是海外一家空壳公司。
秦筝的电话打进来时，周正正在下楼。她的声音带着晨雾的湿意，说安置办的人已经到了产业园区，退伍军人们填了技能表，有五个会开挖掘机，正好部队医院分院工地缺人。
周正穿过大厅，值班保安起身敬礼。让施工队优先录用他们，工资按市场价上浮百分之十。他走到台阶下，看见秦筝的车停在警戒线外，她穿着常服，肩上的星徽在阳光下发亮。
车后座放着个纸箱，装着部队医院分院的进度报表。秦筝把报表递给他，指尖碰到他的手背。我爸让我问你，早上想吃什么，他去买油条。
周正翻开报表，第5页是钢筋进场记录，供货方不是宏达地产。周末去你家，早点过去帮伯父打下手。他合上报表，看见秦筝脖子上挂着那枚玉坠，红绳勒出浅浅的印子。
巡视组的车队拐进大门，打头的考斯特车窗摇下，陈组长朝周正点头。周正迎上去，伸手握了握，对方的掌心带着烟草的焦味。
会议室里，卷宗堆成半人高。陈组长拿起张启明的涉案清单，铅笔在“金条五根”旁画了圈。张启明交代了多少人。
周正翻开笔记本。目前牵扯到市住建局王科长，市商业银行行长，还有宏达地产的财务总监。他顿了顿，补充道，地下钱庄的线索指向李涛，前省长的秘书。
陈组长抬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李涛的案宗单独放了吗。周正把另一摞文件推过去，里面有李涛的银行流水和出入境记录。
中午的工作餐摆在食堂包间，四菜一汤。陈组长夹了口青菜，说周秉国当年带队伍，最讲规矩。周正扒着米饭，说父亲现在还每天看新闻联播，记笔记。
秦筝的消息进来，附了张照片。五个退伍军人在工地开挖掘机，迷彩服后背印着部队番号。她打字说，他们让我谢谢周市长。
周正回了个笑脸，抬头时撞见陈组长的目光。对方放下筷子，说下午去看守所提审刘勇，你一起去。
看守所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刘勇穿着囚服，头发比上次见时白了大半。陈组长问他，李涛有没有直接指使过宏达地产的事。
刘勇的手指抠着桌沿，说有次饭局，李涛暗示他把产业园的绿化工程包给某家公司，那家公司的老板是李涛的小舅子。
周正翻开工程合同，承包方确实是家名不见经传的绿化公司，报价比市场价高了一倍。他把合同推给刘勇，这上面的签字是你签的。
刘勇点头，说李涛说这是前省长的意思，让他照办。陈组长在记录本上写了几笔，笔帽敲击桌面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回荡。
出来时，阳光有些刺眼。秦筝的车停在路边，她摇下车窗，递过来瓶矿泉水。省纪委刚发了通报，李涛被双规了。
周正拧开瓶盖，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凉意。前省长那边有动静吗。秦筝发动车子，说我爸听省军区的人讲，前省长昨天被请去谈话了。
车开到部队医院分院工地，五个退伍军人正在卸钢筋。看见周正，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敬礼。带头的汉子说，秦参谋说这活能干到年底，太感谢了。
周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干，以后有困难找秦参谋。秦筝在一旁笑，说他们都想请你吃饭。
晚上的常委会开到十点。陆青云的电话直接打到会议室，说李涛交代了前省长在任时，通过宏达地产的项目套取了三个亿，其中一部分转到了海外。
散会时，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来。赵强跟在后面，说市住建局王科长全招了，他给宏达地产办施工许可证时收了五十万，还牵出了副局长。
周正推开办公室的门，秦筝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军事杂志。她抬头说，我妈把药膳汤炖好了，让我给你带来。保温桶放在桌上，打开时冒出热气，里面的土鸡炖得酥烂。
周正喝着汤，秦筝翻着他桌上的卷宗。李涛的老婆美容院里，查出了不少官员的消费记录，有两个是副厅级。她的手指点在一个名字上，这个发改委的刘主任，去年还来部队做过报告。
周正放下碗，说巡视组明天会找他谈话。他起身走到秦筝身边，她的头发蹭着他的胳膊，带着洗发水的清香。周末去你家，要不要买点酒。
秦筝仰头看他，睫毛很长。我爸戒酒了，带点水果就行。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衬衫上。李涛落网那天，我爸说你是个能扛事的人。
周正的手放在她的背上，隔着布料能摸到脊椎的形状。他低头吻她的发顶，说等案子结了，去看场电影。
手机响了，是陈组长。李涛案牵扯出的名单里，有江州的常务副市长候选人，叫高明。周正皱眉，高明上周还跟他一起开了调度会。
挂了电话，秦筝已经打开了高明的资料。他是钱立伟的党校同学，去年从邻市调来的。她抬头说，这个人上次来部队医院检查身体，跟院长打听我的情况。
周正拿起外套，说去趟纪委。秦筝跟着站起来，我送你。车窗外，路灯连成一串昏黄的线，雨又开始下了，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
纪委的办公楼亮着灯。赵强正在整理高明的材料，看见周正进来，递过份文件。高明在邻市时，帮宏达地产拿过两块地，手续都有问题。
周正翻开文件，里面有高明和刘文涛的合影，背景是家温泉会所。他抬头说，让经侦队查这家会所的账目。
凌晨两点，周正回到家。手机里有秦筝的消息，说她爸让他别熬太晚。他回复说马上睡，却点开了高明的银行流水，有笔两百万的转账，来自李涛的空壳公司。
第二天早上，周正去参加巡视组的汇报会。陈组长坐在主位，面前摆着高明的卷宗。他敲了敲桌子，说高明涉嫌严重违纪，今天就立案调查。
散会时，陈组长拍了拍周正的肩膀。你父亲常说，守住底线才能走得远。周正点头，说我记住了。
回到办公室，秦筝在等他，手里拿着份文件。部队医院分院的资金到账了，她把文件放在桌上，上面有省军区的盖章。她忽然笑了，说我妈把客房收拾出来了，让你周末住家里。
周正看着她，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说那得跟伯父下盘棋。
赵强的电话打进来，声音很兴奋。高明招了，他还交代了前省长的秘书班子里，有三个人都收过宏达地产的好处费。
挂了电话，周正翻开巡视组的通报初稿，上面列着落马人员的名单，厅局级有七个，处级二十三个。他拿起笔，在末尾签了自己的名字。
秦筝凑过来看，说这下陆书记能睡个好觉了。周正把笔放下，说晚上去你家吃饭，我买了点草莓。
车开到部队家属院，秦筝的父亲在门口等。他穿着件灰色夹克，看见周正，伸手握了握。进来吧，汤炖好了。
饭桌上，秦筝的母亲不停给周正夹菜。她父亲问起案子的进展，周正捡能说的讲了些。听到李涛落网，他点了点头，说早该查了。
饭后，周正陪秦筝的父亲下棋。秦筝在旁边剥橘子，时不时给周正递一瓣。她父亲的棋风很稳，周正险胜一局。
临走时，秦筝的父亲把他叫到书房，给了他本旧书，是周秉国当年写的调研报告。他说，你父亲这本书，我看了三遍。
周正接过书，封面上有褪色的钢笔字。他抬头说，谢谢伯父。秦筝送他到楼下，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忽然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周末还来，我爸说要赢回来。周正笑了，说明天带副新棋子来。
回到家，周正翻开那本调研报告，扉页上有父亲的签名。手机响了，是陆青云。巡视组对江州的工作很满意，他说，下一步，你要稳住局面。
周正说，我明白。挂了电话，他看着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对面的楼。
桌上的卷宗还没看完，下一个要查的，是宏达地产在省城的分公司。周正拿起笔，在纸上写下“省城分公司”几个字，墨迹在灯光下显得很黑。
他想起秦筝脖子上的玉坠，在月光下应该会发亮。明天去单位，要告诉她，案子快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