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会经济形势分析会的决议文件发下来了。综合一处办公室里，电话铃和键盘声比平时更响。周正面前的日程表排满了协调会：上午对接省工信厅产业链安全实施方案，下午跟进沿江协作领导小组首次筹备会。
张明远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几份传真和邮件打印件，脸色带着工作压力下的凝重：“周处，滨江市和临港市的反馈回来了，是关于首批核心设备及零部件替代清单的确认意见。”
周正接过文件，快速翻看。滨江市的清单上，几家重点企业只象征性勾了少数外围部件替代项，核心控制系统和精密加工模块的替代申请没几个。企业附注意见差不多：“核心部件技术门槛高，国产替代品性能稳定性不确定，短期切换风险大，建议暂缓或延长替代周期。”临港市的反馈稍好，但核心领域的替代确认率也不到百分之四十。
阻力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直接。周正放下文件：“工信厅的协调会几点？”
“九点半，小会议室，李副厅长亲自来。”张明远说。
九点半，省工信厅副厅长李卫东带着产业处、装备处的负责人准时到了。寒暄坐下，直接说正事。
“周处长，省里决心大，我们压力也大。”李卫东开门见山，把滨江、临港两市的反馈意见推到桌子中间，“企业顾虑很实际。核心设备动不动几千万上亿，停产一天损失很大。国产替代，技术上不是完全没有，但成熟度和可靠性确实需要时间验证。强行推进，企业会很抵触，万一出问题，谁都担不起责任。”
装备处处长补充：“我们摸底了省内几家有潜力的替代供应商，像永新精密、华科控制系统，他们技术有突破，但大规模工程化应用案例少，尤其在高精度、高稳定性要求高的场景，企业不敢轻易当‘小白鼠’。”
周正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点。企业求稳怕风险的心理能理解，但无形的威胁不会等。“李厅长，企业的顾虑是实情。但风险不只在切换过程，更在继续依赖单一脆弱链条带来的系统性隐患。滨江重工、临港电子最近的异常故障，根源就在这。”他点到为止，国安厅的专项调查细节不好在这多说，“省里的决心，是基于对全局风险的判断。方案不能退，但推进方式可以更稳妥。”分梯次推进。技术相对成熟、风险可控的部件，明确替代时间表；技术难度高的核心部件，设联合攻关项目，省里给研发补贴和政策支持，企业、高校、研究机构一起参与，边试用边改进。 建立容错和保险机制。对首批参与替代试点的企业，省财政设专项风险补偿金，对因替代验证导致的非计划停产损失给一定比例兜底。同时，推动保险公司开发针对国产首台套设备应用的专项险种。
组织示范应用。选一两家有担当的龙头企业，在部分产线先应用成熟度较高的国产替代方案，做出成功样板，用事实打消顾虑。
李卫东和几位处长交换眼神，脸色缓和了些。周正的提议，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给了缓冲和抓手。“分梯次、联合攻关、风险兜底、示范应用……这个思路更实际，好操作。我们厅里马上按这个方向细化实施方案，争取一周内拿出初稿。”李卫东表了态。
“好，辛苦工信厅的同志。方案出来，我们再碰头细化。”周正点头。
送走工信厅的人，周正回座位，内线电话响了。是赵博，声音有点急：“周处，沿江协作领导小组首次筹备会刚结束，吵得厉害。”
“具体情况？”
“滨江市和临港市的代表，对宁州提出的配套需求清单和税收分成比例反应很强烈。滨江的同志说宁州‘胃口太大’，要求省里承担大部分物流补贴和技工培训费用。临港的代表强调转移必须是‘市场行为’，质疑税收阶梯分成机制的操作性和公平性。宁州的同志觉得对方没诚意，差点吵起来。省发改委和财政厅的同志在调和，但分歧不小。”
周正皱起眉。利益博弈的尖锐，在具体操作里暴露无遗。“知道了。你把会议纪要和各方主要分歧点整理好，尽快发我。另外，重点关注省发改委和财政厅下一步的协调思路。”
“是，周处。”赵博应道。
刚挂电话，孙倩敲门进来，脸上带着忧虑：“周处，跟国安厅专项工作组对接时，他们反馈了个新情况。最近两天，之前活跃的干扰信号突然没了。他们担心，这不是结束，是对方在观察我们的反应，或者准备更隐蔽的升级手段。”
沉寂？周正心里一紧。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更危险。秦筝的警告还在耳边。“通知工作组，加强监测范围和深度，不能松劲。特别是宁州数据中心和其他新建重大项目的关键节点。”他顿了顿，“另外，把我们推动国产替代和建立风险补偿机制的思路，也同步给工作组参考。提升自身抗风险能力，才是根本。”
“明白。”孙倩记下离开。
办公室暂时安静了。周正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滨江临港企业的软抵抗，沿江三市围绕利益的激烈争执，暗处对手的蛰伏观望……麻烦已经露头了。省委的决策是方向，但要避开这些麻烦往前走，需要更细的操作、更韧的协调、更灵的警惕。
他打开电脑，调出沿江协作的原始方案和赵博刚发的会议纪要。滨江、临港的反对点集中在成本和风险分担上。他快速敲键盘，在方案里补充了几点调整思路：
省财政设沿江产业协作专项资金，对首批试点转移项目产生的额外物流成本、关键耗材本地化试生产、跨市技工培训等，给过渡性补贴。
税收阶梯分成机制引入第三方评估机构，动态核定转移环节的真实新增价值和税收贡献，确保分配相对公平。
建立省、市、企业三方风险共担机制，对因协作产生的非预期重大损失，按比例分担。
这些补充，核心是用省级财政的适当投入推动协作启动，用更细的评估解决公平问题，用风险共担增强各方信心。他保存文档，准备在后续协调会上提出来。
处理完这些，他点开加密邮箱。秦筝的头像亮着。他发了条短消息：“干扰信号停了，可能在蛰伏。替代计划遇阻，正调整策略。宁州枢纽安防已加强。周。”
过了一会儿，秦筝回复，同样简短：“收到。蛰伏期要防反制升级。关注供应链关键节点物理安全。秦。”
物理安全？周正看向窗外。滨江重工庞大的厂房轮廓像在远处立着。无形的战场之外，看得见的地方也得守住。他拿起电话，打给张明远：“明远同志，跟工信厅和安全厅的同志说一声，推进国产替代和加强网络防护的同时，重点企业关键生产区域的安保措施，也要一起检查升级。特别是那些依赖进口核心设备的高价值产线。”
“好的周处，我马上说。”张明远应道。
挂了电话，周正重新看向屏幕。麻烦已经来了，路不好走。但方向在手里，只能往前闯。他点开那份花了不少心思的报告最终稿，目光落在“风险防范”和“区域协调”两个标题上。基础不好打，每一步都得攻坚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