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发铸造厂被警戒线隔开。两台大熔炼炉前，排险队在作业。器械声、口令声不断，空气里有冷却剂和金属粉尘味。周正站在安全线外高处，安监局执法大队长赵刚戴安全帽，指着下面说：
“带压冷炉完了，温度到安全范围。正加固炉体外部，重点是A区，侵蚀最厉害。”赵刚声音混着现场噪音，“还得三小时加固核心。风险能控制。”
周正点头，看整个作业面。穿防护服的工人在炉体上移动，像精密仪器零件。他看到专业、秩序、按规程来。这是代价，为过去疏忽和贪便宜买单。
“按计划做。安全第一。”周正沉声说。他来就是信号，给现场压力，也给外面盯着的人看：调查不会停。
手机震了下。林鹤发加密信息：「纪委李书记急讯：张德发要见你，说有大事。」
周正眼神一紧。转向赵刚：“赵队长，这里交给你。加固完，马上全面检查设备，做安全评估，报告直接给我。现场警戒最高级，直到隐患全清。”
“明白，周市长！”赵刚应道。
周正马上走，乘车离开宏发厂。车轮压过厂区坑洼路，扬起土。张德发要见他，还是在王大力死后一直沉默的时候。这反常，要么是彻底垮了，要么是赌一把试探。
林州市纪委办案点，气氛比平时严肃。独立询问室里，张德发坐在特制椅子上，像没了骨头，头发乱，眼窝深，满脸胡茬。跟几天前在厂门口堆笑的厂长完全两样。市纪委副书记李维民和记录员坐在对面，脸色严肃。周正在李维民旁边坐下，林鹤站在门内角落，负责记录和协调。
“周市长……”张德发抬头，声音哑，眼里全是绝望，还有点哀求，“我……我想说。”
周正没说话，静静看他。李维民沉声说：“张德发，有什么说清楚。坦白是唯一出路。”
张德发咽口唾沫，喉结动了动，像在攒劲：“临江厂的事……我认。技改补贴的钱，是我和刘明他们做假账套的。一部分……给王大力，让他帮忙弄项目审批，应付检查。另一部分，转走了。”他停了停，声音更低，“宏发厂李福贵那边……也是王大力牵的线。我们……我们是一伙的。”
这些，跟李福贵的供词、审计初步发现对上了。周正还是没说话。
张德发好像被这沉默压得受不了，身体往前倾，双手死死抓着椅子边，指节发白，声音抖：“周市长，王大力……他不是最大的！他上面有人！我们……我们赚的钱，大头不是自己拿的！”
询问室里突然特别静。李维民眼神一下子尖起来。周正放膝盖上的手指，几乎看不出地动了下。
“是谁？”李维民声音像冰锥。
张德发额头冒大汗，眼神慌，扫过周正和李维民，最后盯着地面，像哪里有活路。“是……是方副市长！”他几乎咬着牙说，“方文斌副市长！管工业和安全的那个！”
方文斌！林州市分管工业、安全生产的副市长！
张德发喘气急促，语无伦次补道：“王大力是他老部下！以前在安监局就是他提拔的！临江厂和宏发厂的事，王大力都要跟他汇报！补贴资金，很大一部分，通过‘鑫茂贸易’还有几个空壳公司，洗出去……给方副市长了！王大力亲口说，没方副市长点头，我们厂的项目根本批不下来！检查也瞒不过去！方副市长才是真能罩着我们的人！”
他像耗光了力气，瘫在椅子上，只剩喘气：“我……我都说了……周市长，李书记，给条活路吧……王大力死了……我怕……真怕啊……”
这话像炸雷在询问室响。李维民脸色铁青，看周正。周正表情平静，眼里却像结了冰。方文斌，分管副市长！这就说得通，临江厂的问题为什么能藏这么久，王大力为什么敢那么大胆！保护伞层级，比想的高，还直接！
林鹤站在角落，笔在记录本上飞快写，每个字都清楚。他神情专注，没一点波动。
“张德发，”周正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有分量，“你说的线索很重要。但空口无凭。方副市长是市领导，告他，必须有实打实的证据。你说的资金流向、王大力和方副市长怎么联系、他们谈临江厂和宏发厂的具体内容、‘孝敬’的方式、时间、地点、谁经手……所有这些，必须说详细，能查证。一点都不能漏。”
他目光像刀，直看张德发：“这是你争取宽大处理的唯一机会。懂吗？”
张德发对上他的眼，不由自主发抖，但想活的念头压过了怕。他使劲点头，嘶声说：“懂！懂！我说！我有……有东西！在我家，书房书架后面有暗格……里面有U盘！里面有……几次跟王大力、还有……还有方副市长秘书私下见面的录音备份！还有……还有几次给方副市长送东西，偷偷记的账……时间、地点、多少钱……我不敢留原件，都拍照存里面了！还有……王大力有次喝多了，吹牛说方副市长在省里有关系……提过一个名字……好像叫……叫‘老领导’……”
询问室里空气像冻住了。录音备份！私账记录！省里的“老领导”！张德发为自保，明显留了一手。这些信息要是核实，能彻底掀翻局面！
李维民立刻看周正，眼神问怎么办。周正微微点头。
“李书记，”周正声音干脆，“马上行动。第一，控制张德发说的U盘地方，全程录像，保证证据合法、完整。第二，立刻控制方文斌的秘书。第三，通知赵明德市长，我要当面汇报最新情况。第四，所有行动，最高保密。”
他站起来，看眼瘫着的张德发，最后看向林鹤：“林鹤，整理好张德发刚才说的要点，特别是U盘内容、账目细节和‘老领导’的信息。五分钟后，带材料跟我去见赵市长。”
“是！”林鹤立刻应道，声音稳。
风暴中心，一下转到市政府大楼最高层。水下的大家伙，终于露出了凶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