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熹微，秦明序将醒未醒时在黑暗中听到缓而渐近的高跟鞋声。
他霍地睁眼，朝声音的方位看去，眼中困倦顿消，连缓冲都不需要。
秦汀白停在他面前一米多远，居高临下的俯视过道一隅的他，跟小兽一样，缩着长腿蹲坐在那儿，目露警惕地望着她。
她那刻升起一个念头：原来秦家人是可以在这种地方睡一晚的。她这个弟弟，此刻在她眼里等同于欧洲罗马斗兽场门口的流浪汉，暗中给两欧就能翻身而起，冲向内场，披上光鲜的羽毛摇身一变，抖擞着肌肉，用生命给慕名而来的游客换来一场血腥精彩的角斗盛宴。
“站起来。”秦汀白说。
秦明序不动，眼瞳一转，看也不看她了。
秦汀白懒得多说一句，转身就走。才走出两米，鞋跟在碎石路上踩滑，身体狠狠一歪。
她一惊，失去重心倒向一侧，手肘在这时被一股大力稳稳扶住。
“……”
有点丢脸。秦汀白尽力板着脸，稳住身形后盯着眼前少年的脸。
他侧着头，双眼皮的宽褶揉得跟单眼皮一样，下颌线已经初具锋利流畅的男性线条，此刻烦躁地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看她。
秦汀白皱了皱眉头，冷道：“跟我走。”
她返回车上，等了几分钟，秦明序一瘸一拐地跟上，拉开后座，上车了。
迈巴赫内的空气都逼仄了几分，秦汀白看看车载香水，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在此刻拿出来喷两下。
“腿怎么了？”她问，一晚上没见怎么又一身伤。
“蹲麻了。”秦明序说。
“……”
秦汀白闭了闭眼，发动车子开出这片老城区。
车内无话，秦汀白无意间从后视镜扫一眼，发现他没阖眼睡觉，而是直勾勾盯着她的方向盘，眨也不眨。
喜欢迈巴赫？
她心里一动，问：“开过车吗？”
“没有。”他懒道，回答完这个问题，他也不盯着前边看了，而是抱臂靠在后座，像是要睡觉了。
还不算浑到彻底，秦汀白想。她问：“没成年就能骑机车？”
秦明序阖眼，没回答。
秦汀白又问：“你快成年了，有钱考驾照吗？”
秦明序睁眼了。秦明序当然没有。
秦汀白毫不意外，继续道：“我带你去考驾照，怎么样？”
他冷哼一声，把头扭向窗外。
过了一会儿。
“你要我干什么？”秦明序问她。
“回秦家住。”
“不回。”他拒绝得很快。
“你可能永远不回吗，只要你姓秦，就躲不掉。”秦汀白目视前方，“以前还有可能，现在，你是秦知节唯一的儿子了。”
秦明序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轻动眉毛，问起：“他不是你亲爹吗？”怎么也直呼大名？
秦汀白面色不变，从后视镜里看他，目光锐利，“怎么，你能叫，我不能叫？”
秦明序重新靠回去，对此不发表看法，只重复刚才的论点：“我不回去住。”
迈巴赫停了，面前是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
秦汀白说：“下车。”
秦明序盯着酒店的大门，没动。
秦汀白深吸一口气，终于在此刻忍不住自己的大小姐脾气，大声道：“快下车，臭死了！”
电梯里，秦汀白抱臂道：“我给你开间房，你可以随时过来住。只有一点。”
她微微一顿，扭过头斜看此时被额发挡住眼睛的秦明序。“别的我不管，但十七号那天，你必须回来。”
话落，秦汀白没得到任何回应，直到走出电梯门那刻，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知道了。”
秦明序把全身都扒了，进浴室洗澡。他早就受不了了，用毛巾大力地搓洗着，哗哗的水流声中，他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
没当回事，反正秦汀白还在外面，不知道走没走。
手机放在架子上，毫无预兆地震动一声。他似有所感，扭头看向屏幕，微信显示有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qL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啪”的一声，湿漉漉的毛巾一甩，秦明序赤脚走两步，湿着手拿起手机，划了两下没解开锁，才想到回手把淋浴关了。
他也没擦身体，裹着一条浴巾出来，点开微信想也没想就通过了。显示好友的对话框跳出来，他勾着不自觉的笑给对面发消息。
“记性这么差，隔一晚上才想起来加？”
发送成功后，他抬起头，第一次被吓得浑身一僵。
秦汀白、和一个看起来像酒店服务的中年女人，一起在那儿，盯着他。
见他终于发现，秦汀白缓缓抬起手，拍了两下，经过他身边时，用那种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淡淡说：“身材不错。”
“……”
工作人员推着清扫垃圾的车跟在她身后，两人正要出去，秦明序反应过来，回身。
紧皱着眉，“喂，我衣服！”
秦汀白摆了摆手，“都扔了，衣服里的东西给你掏出来放那了，一会儿有人给你送新的。”
秦明序：“……我内裤。”
“也有。”
秦明序目光微转，看到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他的小刻刀、小宝剑、和小汽车。
周六一大清早，酒店舒适的大床上，秦明序甩掉浴巾，趴进被子里，微潮的头发抓向后脑，攥着手机等对面回微信。
隔了几分钟，上方显示“正在输入中…”，秦明序眯起眼睛，用少见的耐心等着。
一条新消息跳出来。
戚礼：根本没记住，你说得太快了。
秦明序眉一挑，那她怎么……
戚礼：我在班群里找的，唯一一个没换备注的就是你。
秦明序突然笑了，优等生确实机灵。
下一条新消息又蹦出来：
戚礼：你是不是傻？
秦明序：“……”笑不出来了。
他气笑了，咬牙切齿的打字：“你想死吗？”
可能是隔着手机的原因，戚礼此刻变得胆大包天，她对他的威胁没有丝毫反应，又发了一条：
你学习了吗？
秦明序回了一个句号。
戚礼像是早有预料，隔了一分钟，噼里啪啦甩过来好几张图，点开一看，都是密密麻麻的习题，秦明序光看着就困了。
戚礼：不用都写，我给你挑了几道简单的，做一做。不会的我再教你。
秦明序哼了一声，本想回两个字，“不写”。但看到最后那半句，他删掉了，重新打：
都不会。
戚礼回了一串省略号。
秦明序舒服了。一翻身枕在枕头边，侧躺着看屏幕。
顶上显示“对方正在说话中…”
他瞳孔一顿，手掌无意识攥紧了。
直到一条语音出现在底部，秦明序用食指点开。
戚礼微微无奈的声音传过来：“别闹了，秦明序，我昨晚上作业都没写给你挑了很久欸，你稍微看一看行吗。”
秦明序喉结动了动。
食指一点，“别闹了，秦明序，我昨晚上作业都没……”
再一点，“别闹了，秦明序，我昨晚上……”
“别闹了，秦明序……”
秦明序突然把被子边一拉，直到盖上头顶。
被子里传来女孩闷闷的“别闹了，秦明序……”
接连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