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庭院中央，多了一个巨大的坟包。
这坟包不长草，不立碑，还浑身冒着古怪的热气和白烟，像个正在喘息的土疙瘩。
长乐宫里所有还能动弹的宫女太监，都裹着所有能找到的布料，哆哆嗦嗦地围着这个怪东西，满脸都是困惑和茫然。
“刘总管，贵人这……这是在做什么呀？”一个小太监冻得鼻涕都快结冰了，忍不住小声问。
刘全心里也没底，但他现在是苏妲己的头号走狗，气势必须拿足。
他清了清嗓子，呵斥道：“贵人的心思，也是你个奴才能揣测的？贵人说了等着，那就给咱家老老实实等着！”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心里也直打鼓。这又是扫叶子又是和稀泥的，折腾了半天，就弄出这么个玩意儿，真能变出炭来？
别是贵人被冻糊涂了吧？
……
坤宁宫内，温暖如春。
上等的银霜炭在兽首铜炉里烧得通红，没有一丝烟火气。
姜王后靠在铺着白狐皮的软榻上，慢条斯理地品着新进贡的热茶。黄贵妃坐在她身旁，正掩嘴轻笑。
殿下跪着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太监，绘声绘色地汇报着长乐宫里的动静。
“……那苏贵人就指挥着宫人，把整个院子的落叶都扫了起来，又和了好多泥，堆了那么个大土堆，现在还在冒烟呢！”
黄贵妃笑得花枝乱颤：“哎哟，笑死我了！本宫还以为她有什么高招，闹了半天，是带着下人玩泥巴呢！”
“怕不是冻傻了吧？”她看向姜王后，“娘娘，您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高明！断了她的炭火，她就只能领着宫人扫叶子取暖了！”
姜王后嘴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意。
“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以为得了大王几天宠爱，就能跟本宫叫板？本宫让她知道，这冬天，有多难熬。”
她放下茶杯，眼中满是胜券在握的惬意。
“由她折腾去吧。等她宫里的人都冻死病死，人心散尽，看她还拿什么在本宫面前狂！”
……
夜色渐深，寒意刺骨。
长乐宫的大殿里，却透出融融的暖光。
所有白天干活的宫女太监，都被苏妲己叫进了殿内。中间摆着几个仅存的好炭盆，烧得正旺。
虽然几十个人挤在一起有些拥挤，但那股暖意，却是他们进宫以来从未感受过的。
一个叫春儿的小宫女，只有十二三岁，白天和泥时一双手冻得通红。此刻，她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
她进宫两年，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冷的天，能踏进主殿，能喝上一碗驱寒的姜汤。
“哭什么？”苏妲己的声音从主位上传来。
春儿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贵人，奴婢……奴婢没哭！”
“本宫这里，不兴动不动就下跪。”苏妲己挥了挥手，“都起来坐好。谁要是冻病了，耽误了明天看好戏，本宫可不饶。”
众人听了，都善意地笑了起来，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胡喜媚抱着一个汤婆子，早就霸占了离炭盆最近的位置，小脸被烤得红扑扑的。
“主子，这汤一点肉味都没有，不好喝。”她小声嘀咕。
王贵人瞪了她一眼，低声道：“有的喝就不错了，闭嘴。”
苏妲己看着底下这群人。他们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恐惧和麻木，变成了此刻发自内心的依赖和信服。
她知道，王后的第一招，已经被她破了。
而且，还顺便收拢了人心。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
刘全就带着一群人，迫不及待地围住了那个已经不再冒烟的土坟包。
“贵人，可以了吗？”他搓着手，一脸期待。
“砸开。”苏妲己只说了两个字。
几个年轻力壮的太监立刻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锤子，朝着土堆的侧面，小心翼翼地敲了下去。
“咔嚓——”
干硬的泥壳裂开一道缝，一股焦香的热气冒了出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随着泥块被一片片剥落，里面的东西终于露了出来。
那不是一堆灰烬，而是一块块黑得发亮，形状不规则的固体。它们层层叠叠，堆满了整个土窑的内部。
刘全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一块。
入手很轻，质地坚硬，表面还有着树叶烧灼后留下的细密纹路。
“炭！是炭！真的是炭啊！”
刘全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他拿着那块黑炭，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老泪纵横。
“天佑贵人！贵人是神仙下凡啊！”
“噗通”一声，他第一个跪了下来，对着苏妲己拼命磕头。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在地，看向苏妲己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扫落叶，和稀泥，真的能变成取暖的炭！
这位苏贵人，简直是无所不能！
“都起来。”苏妲己脸上依旧平静，“把炭都取出来，搬到库房去。留下一部分，现在就用。”
她环视一周，看着庭院里那些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的仆役，嘴角微微上扬。
“今天天好，宜动烟火。”
“刘全，去，把昨天御膳房送来的那些生肉，都给本宫搬出来！”
“咱们今天，就在这院子里，吃烤肉！”
“好耶！”胡喜媚第一个蹦了起来，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很快，长乐宫的庭院里就架起了好几个大大的炭火盆。
新出炉的木炭，没有一丝烟气，火力却旺得惊人。一块块肥瘦相间的肉被串在铁签上，架在火上炙烤。
油脂滴落在火红的木炭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一股霸道无比的肉香，混着木炭特有的焦香，冲天而起，迅速朝着整个王宫蔓延开来。
胡喜媚一手拿着一串烤肉，吃得满嘴是油，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主子！这个比烧鸡好吃一百倍！”
其他宫人也分到了烤肉，一个个吃得满面红光，欢声笑语，完全忘了昨日的寒冷与凄惶。
这香味，实在太过招摇。
很快，坤宁宫和各宫都收到了消息。
“什么？烤肉？！”
姜王后正在享用精致的早点，听到汇报，手里的银箸“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费尽心机断了对方的炭火，结果对方不但没被冻着，反而在院子里开起了烤肉大会？
那股让她闻着都流口水的肉香，此刻却像一个个无形的巴掌，狠狠地扇在她脸上。
“噗——”
姜王后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喉头一甜，竟是急火攻心，呕出了一口血来。
……
帝辛刚下早朝，正准备前往鹿台处理政务。
忽然，一阵浓郁的肉香，顺着风飘了过来。
他脚步一顿，嗅了嗅。
这味道，原始，粗犷，充满了烟火气，和他平日在宫里闻到的任何味道都不同。
“什么味道？”他问身旁的内侍。
内侍连忙回话：“回大王，这味道……好像是从长乐宫的方向传来的。”
长乐宫？
帝辛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在龙床上也敢与他对视的女子。
他嘴角勾起一抹兴趣，改变了方向。
“去看看。”
当帝辛不带任何通传，悄无声息地踏入长乐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那个被朝臣称为“妖女”，被王后视为眼中钉的苏贵人，此刻正毫无形象地蹲在一个火盆前。
她没穿华丽的宫装，只着一身方便活动的素色长裙，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她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正认真地扇着风，控制着火候。在她面前的烤架上，一块硕大的羊腿被烤得滋滋冒油，金黄诱人。
她的身边，围着一群宫人，一个个喜气洋洋。那个叫喜儿的侍女，更是抱着半只烤羊，吃得像只小花猫。
整个长乐宫，不像是一座冰冷的宫殿，反而像一个热闹的乡间集市。
而苏妲己，就是这个集市里，最亮眼，最鲜活的摊主。
帝辛的出现，打破了这份热闹。
刘全第一个看到他，吓得手里的烤肉都掉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跪下。
“大……大王……”
所有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只有苏妲己，只是愣了一下，随即缓缓站起身。
她没有立刻行礼，而是拿起那只刚刚烤好的羊腿，走到帝辛面前，脸上带着一丝被抓包的俏皮。
“大王，要不要……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