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咯吱”声，仿佛是为今日这场载入史册的朝堂论战落下最后的尾音。
车厢内气氛有些沉闷。
“殿下，我们……是直接回府吗？”
亲卫队长赵虎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他看来，今日殿下以一己之力舌战群儒，不仅将沛王刘邦的毒计碾得粉碎，更从陛下手中硬生生抢来了一个权柄滔天的新衙门，这是何等惊天的胜利！
理应即刻回府大宴宾客，以彰显王爷威风。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
萧济安没有半分胜利者的喜悦，他只是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旁扶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殿下？”
赵虎又轻声唤了一句。
萧济安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深邃眸子里没有胜利的火焰，反而像是被一层冰霜覆盖，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赵虎，你觉得今天我赢了吗？”
他忽然问道。
“赢了！当然赢了！”
赵虎不假思索地回答，声音里充满了自豪，
“您没看到沛王那张脸都快变成猪肝色了！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您驳得哑口无言！这还不算赢？”
“那只是……赢了一场辩论而已。”
萧济安摇了摇头，目光穿过车帘缝隙望向车外那繁华喧闹的洛阳街景。
“真正的战场不在太和殿，不在那方寸之地。而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他收回目光，声音陡然变得果决。
“不回府，去城南。”
“城南？”
赵虎一愣，“殿下，陛下有旨命您即刻筹办督造司，此时出城怕是……”
“去看看我们的‘兵’。”
萧济安没有过多解释。
赵虎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对车夫下达了命令。
马车调转方向一路向南。
马车一路向南，车窗外的景致也随之变化。
街道两旁精致店铺渐渐稀少，眼前多是低矮破败的屋舍；
衣着光鲜的行人不见了踪影，路边多了一些面带菜色行色匆匆的身影。
官道两旁，开始出现三三两两蜷缩在墙角眼神麻木的灾民。
当马车驶出城门，眼前的景象让车内包括赵虎在内的所有久经沙场亲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官道两侧目之所及尽是黑压压的人头。
一座座由破布烂草甚至是死人衣物搭建而成的窝棚，密密麻麻蔓延在京郊的土地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哭喊声、呻吟声、孩子的啼哭声与女人的咒骂声，交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交响。
几个衣不蔽体的孩子正围着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试图从那上面撕扯下任何可以蔽体的布条。
更远处，几条野狗正与几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为了一块不知名腐肉，龇着牙发出阵阵低吼。
这里没有律法没有道德，只有为了活下去的本能。
这就是他用一场北境大胜换回来的景象。
为了抵御蛮族入侵，朝廷抽空了北方数个州府的粮仓。
如今蛮族虽退，可那些被战火波及又恰逢大旱的边境百姓却再也活不下去了。
他们背井离乡一路南下，以为到了天子脚下便能有一线生机。
可他们看到的却是比蛮族弯刀更加冰冷的现实。
“殿下，不能再往前了。”赵虎勒住马，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前面几日刚发生过一场百人规模的械斗，就是为了争抢几袋发霉的官粮，当场就死了十几个人。现在营里乱得很，您千金之躯万万不可涉险。”
萧济安示意他不必多言，伸手撩开车帘，那双曾阅尽北境风雪的眼眸在看到眼前景象的瞬间还是被深深刺痛了。
他沉默片刻，强行压下心头那股翻涌的情绪。
当萧济安重新抬起头时，眼中的刺痛已经褪去，眼神变得异常明亮。
眼前这幅景象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让他更加确信自己正在做的事是正确的。
他的视线越过眼前那些麻木人群，落在营地深处几处升起袅袅炊烟的地方。
那里有几座相对整洁的巨大粥棚。
粥棚前排着长得望不到头的队伍。
一群同样穿着破烂但精神头却明显好上一些、手中拿着棍棒的“灾民”正声色俱厉地维持着秩序。
而在那粥棚之上一面洗得发白的杏黄色旗帜，正迎着凛冽寒风猎猎飘扬。
旗帜上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莲花。
“白莲社……”
萧济安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几名京营官兵正像驱赶牲口一样，粗暴驱赶着一群试图靠近官道的灾民。
“滚开！都给老子滚开！这里是官道，不是你们这群泥腿子该待的地方！”
一名官兵头目耀武扬威地挥舞着手中鞭子，一鞭子抽在一个抱着孩子步履蹒跚的妇人身上。
那妇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怀中那面黄肌瘦的孩子也滚落一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啼哭。
周围的灾民们敢怒不敢言，只是用一种夹杂恐惧和仇恨的目光看着那几名官兵。
那官兵头目却像是很享受这种目光，他哈哈大笑，抬起脚就要朝那妇人踹去。
“住手！”
还没等萧济安开口，一声怒喝从粥棚方向炸响。
只见七八名手持棍棒的白莲教护法快步冲了过来，二话不说便将那几名官兵团团围住。
为首的护法身材高大满脸虬髯，他一把推开那官兵头目，小心翼翼扶起那名摔倒的妇人，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带着体温的粗粮饼塞到那孩子怀里，声音粗犷却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大嫂，乡亲们，别怕！有我们白莲社在，就没人能欺负你们！”
“你们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管官府的事？想造反吗？！”
那官兵头目被推了一个踉跄顿时恼羞成怒，色厉内荏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