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腊梅开得正盛时，沈软软得了一方新砚。
是萧煜让人从端州运来的老坑端砚，砚台表面泛着温润的紫晕。
砚池里蓄着清水，映出窗外疏朗的梅枝。
木质的砚盒上雕着缠枝莲纹，边角打磨得光滑细腻，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的。
“听说你喜欢练字，”萧煜站在她身后。
看着她伸出指尖拂过砚台的纹路，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
“特意让人寻来的老坑石料，请京中最好的工匠雕的，看看合不合手。”
沈软软拿起一旁的狼毫笔，蘸了些清水在砚台上轻划。
笔尖划过之处，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砚台的细腻触感透过笔杆传到指尖，毫无阻滞之感。
她微微侧头，脸上绽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眼尾微微上挑。
带着几分灵动：“殿下费心了，这方砚台极好。
老坑端砚质地细腻，发墨快又不损笔锋，是练字的佳品。”
这笑容像是落在萧煜心尖的雪，轻轻一触便化了。
他伸手想为她理一理耳边垂落的碎发，手指刚碰到发丝，又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静谧。
最终只是指尖虚悬在半空，又默默收回，转而拿起砚盒里的砚滴：“要是觉得砚池里的水凉，我让人做个铜制的暖砚，冬天用着也舒服。”
沈软软垂下眼帘，继续摩挲着砚台边缘。
身经百战的攻略者，最擅长从这些细微的举动里捕捉目标的情绪波动。
萧煜的犹豫、试探、小心翼翼，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不是爱，只是一场精准的博弈——她抛出“温婉有才情”的诱饵，他便乖乖上钩，一切都按部就班。
她轻声应道：“殿下不必这么麻烦，寻常砚台便好。”
“不麻烦，”萧煜立刻说，“只要你喜欢，多麻烦都值得。”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递到她面前。
“对了，上次你说喜欢梅花纹样的镇纸，我让人用黄铜打了一对。
上面还镀了层薄银，你看看喜不喜欢。”
锦盒打开的瞬间，沈软软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那对镇纸约莫半尺长，通体黄铜打造，上面雕刻着缠枝梅花，每一片花瓣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花瓣边缘的薄银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既不张扬，又不失精致。
她拿起其中一只，入手沉甸甸的，雕工精致得无可挑剔。
她知道，这是萧煜花了心思的——他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哪怕只是随口一提。
“很漂亮，”她将镇纸放在书案上，与那方端砚、一支狼毫笔摆在一起，相得益彰。
“谢谢殿下。有了这方砚台和这对镇纸，以后练字都更有兴致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萧煜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握着镇纸的手上。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
握着沉甸甸的黄铜镇纸时，反而衬得那双手更加柔弱。
他忍不住想，这样一双玉手，本该被好好呵护。
怎么能让它长时间握着笔杆，沾染上墨汁和凉意。
沈软软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
拿起一旁裁好的宣纸铺展开，用镇纸将四角压好：“殿下要不要写几笔？
我听说殿下的字自成一派，刚劲有力，一直想见识一下。”
萧煜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我那字哪能跟你比。
你写的是柳体，清隽秀丽。
我写的都是些硬邦邦的笔画，没什么看头。还是你写，我看着就好。”
沈软软不再多言，提起笔蘸了墨，在宣纸上缓缓写下“梅影横窗瘦，花香入梦甜”十个字。
她的动作很慢，一笔一划都写得极为认真，墨色浓淡均匀，字迹清隽秀丽，带着柳体特有的风骨，又不失女子的柔婉。
萧煜凑在一旁看着，眼神里满是欣赏，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惊扰了她。
“你的字越来越好了，”等她放下笔，萧煜才轻声赞叹。
“比上次在镇国公府看到的，又精进了几分。”
“殿下过奖了，”沈软软拿起宣纸，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墨香随着气流散开。
“不过是闲来无事，每天练上半个时辰，慢慢就熟练了。”
她顿了顿，侧头看向萧煜，语气带着几分随意，“殿下要是不嫌弃，我把这字送给你吧？”
萧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忙点头：“好啊！我这就让人装裱起来，挂在书房里。”
他看着宣纸上的字迹，又看了看沈软软带着浅笑的脸，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暖暖的。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窗外的腊梅香透过窗棂飘进来。
混合着淡淡的墨香，营造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氛围。
萧煜偶尔会说些朝堂上的趣事——比如哪个大臣上了一道荒唐的奏折，被皇帝驳回；
又比如哪个地方进献了稀有的贡品，皇帝让人送到了东宫一些。
沈软软便耐心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或者提出一两个恰到好处的问题。
“那位李大人也真是有趣，”
她听到萧煜说有位大臣建议皇帝在皇宫里养些老虎震慑朝臣。
忍不住笑出了声，“难道他忘了，老虎是猛兽，哪能随便养在宫里？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谁说不是呢，”萧煜也跟着笑了，“父皇看了奏折，气得把砚台都摔了，说他是本末倒置。”
他看着沈软软笑弯的眉眼，心里的愉悦更甚。
“还是跟你说话有意思，不像在朝堂上，个个都绷着脸，说的话也拐弯抹角的。”
沈软软知道，萧煜喜欢这种轻松自在的氛围。
在勾心斗角的朝堂上疲惫不堪时，回到东宫。
能看到这样一个温柔娴静、能陪他说说话的女子，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能烟消云散。
她从不多言，也从不过问敏感的政事，只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和偶尔的回应者，这正是萧煜想要的。
“对了，”萧煜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期待。
“再过三日就是小年了，宫里要办家宴。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沈软软心里微微一动。家宴？那是一个收集信息的好机会。
她可以趁机观察萧景的动向，看看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有没有和朝中大臣私下接触。
但她不能表现得太积极，得装作犹豫的样子。
她微微蹙起眉头，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安：“可是……我之前一直卧病在床，很少在宫里露面。
去参加家宴，会不会不好？毕竟……还有其他王爷和嫔妃在。”
“有什么不好的，”萧煜立刻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不悦，又有些安抚。
“你是太子妃，本就该跟我一起出席家宴。
谁敢说闲话？再说，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温热的温度，“父皇和母后都知道你身子好了，也想见见你。”
沈软软看着他坚定的眼神，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多谢殿下。有殿下在，我就放心了。”
她知道，萧煜的保护欲被激发了。
越是让他觉得自己需要保护，他就会越在意她。
这是攻略的必经之路，也是她达成目标的捷径。
小年家宴那日，长乐宫早早便忙碌起来。
春桃捧着一件藕荷色绣暗纹的锦裙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手里分别拿着首饰盒和妆奁。
“太子妃，您看这件裙子怎么样？是殿下特意让人送来的，说这颜色衬您的气色。”
沈软软站起身，任由宫女为她换上锦裙。
裙子的料子是上好的杭绸，摸起来柔软顺滑，上面绣着细密的暗纹梅花，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既端庄又不失灵动。
春桃为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头上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显得温婉动人。
萧煜来接她的时候，看到她的样子，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他走上前，绕着她转了一圈，语气里满是赞叹：“真好看。这颜色很衬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沈软软微微屈膝行礼：“多谢殿下夸奖。”
萧煜伸手牵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走吧，我们去宴会厅。”
两人并肩走进宴会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有惊讶，有羡慕，也有隐晦的敌意——比如坐在不远处的萧景。
萧景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看到沈软软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
随即又被冰冷的敌意取代，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沈软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不善的目光，却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
只是轻轻握紧了萧煜的手，身体微微向他靠近，做出一副依赖他的样子。
萧煜立刻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反手握住她的手，眼神冷厉地扫向萧景：“二弟，好久不见。近来身子可好？”
萧景收回目光，脸上挤出一抹虚伪的笑容，站起身行礼：“劳太子殿下挂心，臣弟一切安好。
没想到太子妃娘娘身子看着好了很多了，面色红润，真是可喜可贺。”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目光在沈软软和萧煜牵着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托二弟的福，”沈软软轻声回应，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却又不失礼貌。
“劳烦二弟挂心了。
这段时间多亏了殿下悉心照料，我才能这样。”她特意加重了“殿下悉心照料”几个字，意有所指。
萧景的脸色微微一沉，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沈软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看到他时不时和身边的太监低语几句。
眼神闪烁，手指还在桌下轻轻敲击着桌面，显然没安什么好心。
她在心里默默记下，打算之后让001查一查那个太监的身份。
家宴进行到一半，皇帝让人传萧煜过去说话，大概是关于登基大典的筹备事宜。
萧煜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沈软软：“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吗？要不要我让侍卫在旁边守着？”
“殿下放心去吧，”沈软软笑着摇头，语气轻松。
“这里都是皇室宗亲，能有什么事？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萧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小心些，有事立刻让人找我。”
说完，他才跟着太监离开了。
萧煜刚走没多久，萧景就端着一杯酒走了过来。
他脸上挂着笑容，眼神里却藏着算计：“太子妃娘娘，刚才是臣弟唐突了。
这杯酒，臣弟敬你，就当是赔罪了。”
他将酒杯递到沈软软面前，酒液清澈，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沈软软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看着他。
她知道这杯酒肯定有问题，说不定加了什么东西。
可当着众人的面，她又不能不接，否则只会落人口实。
她正犹豫着，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挡在她面前，将那杯酒接了过去。
“二弟，清辞身子不好，不能喝酒。”萧煜不知何时回来了。
他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语气带着几分冷意，“这杯酒，我替她喝了。”
萧景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强装笑容：“既然太子殿下替太子妃娘娘喝了，那就算了。臣弟先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匆匆离开了宴会厅。
沈软软看着萧煜，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殿下，你没事吧？那杯酒……”
“我没事，”萧煜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不过是一杯酒而已，能有什么事？我说过，会保护好你的，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沈软软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心里没有丝毫感动，只有一种任务进展顺利的平静。
萧煜对她的保护欲越强，将来她“牺牲”时，他就会越痛苦，越难忘。
这正是她想要的。
她轻声说：“殿下，有你在，真好。”
家宴结束后，萧煜牵着沈软软的手回到东宫。
一路上，他都在抱怨萧景的无礼，叮嘱她以后离萧景远些，不要跟他单独接触。
沈软软耐心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心里却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萧景刚才的举动。
说明他已经开始急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大动作，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回到长乐宫，萧煜让人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今天累坏了吧？
快喝点水歇歇。我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莲子羹，等会儿就送来。”
沈软软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温水顺着喉咙滑下，暖意蔓延开来。
她看着萧煜，眼神里带着几分“深情”：“殿下，我不要什么尊贵的身份，也不要什么金银珠宝，我只要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就好。”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萧煜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他紧紧抱住她，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又有些沙哑：“清辞，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等我登基以后，就封你为皇后，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沈软软靠在他的怀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永远？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永远”的谎言。
她会陪他到登基大典，陪他到最后的“落幕时刻”，然后永远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而他，将用余生来怀念这个名为“沈清辞”的女子，怀念这段他以为的“深情”。
窗外的腊梅依旧开得热烈，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
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看起来温馨而美好，可只有沈软软知道，这份美好不过是她精心编织的幻境。
当幻境破碎的那一天，便是她任务完成之时。
她轻轻闭上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再等等，很快就结束了。
等完成这个任务，就能休假了。
至于萧煜……不过是众多攻略目标中的一个罢了，不值得她投入丝毫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