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月眉心微锁。
她反握住胡静静冰凉的手，声音放得极缓，却不得不陈述残酷的现实：“嫂子，你知道的，政策不允许。你们家已经有一个孩子了，这属于计划外生育。而且，部队有规定，家属确认怀孕后需要及时向组织报告，建立档案。月份一大，肚子根本瞒不住。”
“我知道，我都知道……”胡静静眼泪流得更凶，“我就是想着……苏医生你本事大，懂的多，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人不显怀？或者……或者吃点啥……”
她自己都知道这想法荒谬，声音越说越小，最终被哽咽淹没。
她结婚这么多年，生了第一个孩子就迟迟没怀上。眼看其他人生了一个又一个，羡慕的不得了。最终，因为害怕吃药花钱，迟迟没找苏七月帮着看。
好不容易怀上了，没想到政策收紧，她不想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苏七月无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嫂子，你真把我想得太神了。我是医生，不是神仙。改变孕期生理变化这种事，我真没这个能耐。”
她语气诚恳，实在是爱莫能助。
胡静静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她颓然地低下头，用手背抹着眼泪，喃喃道：“我晓得。我也就是抱着万一的念头来问问。我不能害了我家那位，他那么喜欢部队……唉。除了打掉，没别的路了……”
苏七月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出于医生的责任，还是低声提醒了一句。
尽管，这话听起来有些残忍：“嫂子，如果真的决定了，尽早拿主意。月份越小，对身体的影响也越小。拖久了，更伤身。”
胡静静脚步顿了顿，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恳求道：“苏医生，今天这事……求你一定帮我保密……”
“你放心。”苏七月郑重承诺，“我以医生的职业道德担保，今天你说的话，绝不会从我这里泄露出去半个字。”
看着胡静静踉跄着消失在院门口，苏七月心情沉重地关上了门。
清晨，卫生队的办公室里，队长吴丽君主持着早会。
她神色严肃地传达了上级指示和年底的工作安排：
“同志们，年底任务重，大家要打起精神来。第一，新兵入伍体检要开始了，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必须严格、细致、零差错！”
“第二，冬季是流感、呼吸道疾病高发期，各营连的巡诊和防疫宣传要跟上，尤其是要督促做好防寒保暖。”
“第三，年终总结和来年工作计划要开始准备了，各人的述职报告不能马虎。”
“总之，接下来一段时间，大家都会非常忙，要做好加班加点打硬仗的准备！”
早会结束后，吴丽君单独叫住了苏七月。“苏医生，你留一下。”
等其他人都出去了，吴丽君脸上才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压低声音说：“苏医生，你回来这段时间，表现大家有目共睹。不瞒你说，卫生队副队长的位置一直空着，按你的资历和能力，是完全够格的。”
“不过，你毕竟刚调回来不久，有些老同志也需要平衡。你再好好表现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了，这个位置，我第一个推荐你。到时候，工资待遇也能往上提一提。”
苏七月闻言，神色平静。
对于那点涨薪，她确实并不在意，济安堂的盈利早已让她实现了财务自由。
她更看重的，是这份职业带来的价值感和这份集体中的归属感。
“谢谢队长，我会继续努力的。”她诚恳地说。
想到胡静静和可能存在的类似情况，苏七月趁机提出建议：“队长，我还有个想法。我发现很多军嫂对计划生育和科学避孕的知识了解很少，有些人意外怀孕后，只能选择人流，对身体伤害很大。”
“我们是不是可以申请一下，面向家属院开展一些相关的科普讲座，多申请发放一些避孕工具？这也算是从源头减少不必要的痛苦和风险。”
吴丽君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你这个提议很好，我也正有此意。”
“这事关军属的身心健康和部队的稳定，我回头就打报告申请，争取尽快把这个讲座办起来。”
回到岗位，苏七月立刻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
临近中午，陶晓倩抱着小女儿如意匆匆赶来，孩子有些发烧咳嗽。
看着陶晓倩配合护士给孩子量体温，脸上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苏七月不禁有些疑惑。
趁着给孩子听诊的间隙，她低声问：“晓倩，孩子生病了，你怎么看起来还挺高兴？”
陶晓倩左右看看，凑到苏七月耳边，声音解脱：“七月，我是高兴！现在政策卡得这么死，我婆婆为了她儿子的前途，再也不敢明里暗里逼我生孩子了！”
“我……我终于不用再当生孩子的机器了！”
她说着，眼圈微微发红，但那笑容却是真实的。
苏七月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政策的刚性，竟然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成了这个软弱女人暂时的保护伞。
她既为陶晓倩感到心酸的可悲，又心疼她在这段婚姻里长期的压抑。
送走陶晓倩，苏七月刚整理完病历，诊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她抬头一看，眉毛微挑，来的竟然是孟秋霜。
“孟老师？你怎么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苏七月脸上露出职业化的温和笑容，内心激动。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孟秋霜扶了扶眼镜，笑得有些勉强：“苏医生，打扰了。我最近总觉得有些乏力，心神不宁，晚上也睡不踏实，想请您帮忙看看。”
她在苏七月的示意下坐下，伸出了手腕。
苏七月屏息凝神，将手指搭了上去。
她调动起全部的专业感知，仔细体会着指下的脉象。
脉象细弱，略显弦数，这是典型的劳心过度、心脾两虚之象，符合她所说的失眠乏力症状。关键在于……
苏七月一边保持着诊脉的姿态，一边观察着孟秋霜的手部皮肤、脖颈的纹路以及眼神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