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晤士河畔，伦敦港。
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浓重的煤烟味与鱼腥气，吹拂着这座工业心脏喧嚣而混乱的码头。
高耸的烟囱如同森林般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喷吐着滚滚黑烟。
汽笛声、号子声、起重机绞盘的吱呀声、蒸汽机的轰鸣声交织成一首永不停歇的工业交响曲。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铁锈、汗水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刺鼻气味。
完颜烈，这位金国“狼牙卫”的统领，此刻正裹在一件略显臃肿的羊毛大衣里，站在一处相对僻静的栈桥边，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眼前这片光怪陆离的景象。
他身材高大，面容刚毅，带着北地男儿特有的剽悍气息，但在这片充斥着钢铁、蒸汽与异域面孔的陌生土地上，他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小与……格格不入。
几个月了！
他带着三百名精挑细选、精通格斗、追踪、暗杀的死士，携带着足以买下一个小国的黄金珍宝，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这片传说中的“西方乐土”。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遍地黄金，而是……语言的鸿沟、文化的壁垒和无处不在的警惕目光！
“头儿，还是……没人听得懂咱们的话。”
一名乔装成随从的狼牙卫低声抱怨，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眼神中带着轻蔑与好奇的码头工人。
“这帮红毛鬼，叽里咕噜的，跟鸟叫似的！咱们带的通译，只会几句蹩脚的拉丁语，根本不够用！”
完颜烈沉默不语。
他何尝不焦躁？时间就是生命！
完颜麟王爷在北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岭南叶凌云的威胁与日俱增！
他肩负着为金国寻找“神兵利器”的重任，却在这异国他乡寸步难行！
最初的几个月，他们如同无头苍蝇，四处碰壁。昂贵的旅店、奢华的餐厅、戒备森严的大学和工坊……他们用黄金开路，却如同泥牛入海，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溅不起来。
那些傲慢的学者、精明的商人、警惕的官员，要么将他们视为愚昧的东方暴发户，要么干脆拒之门外。
但完颜烈没有放弃！
他是完颜麟最信任的“狼牙”！
是经历过尸山血海淬炼的百战精锐！
语言不通？那就学！他强迫自己，也强迫手下，如同最饥饿的野兽般，疯狂地学习这拗口的英语！
他们混迹于酒馆码头，观察模仿；他们重金聘请落魄学者，日夜恶补；他们甚至不惜用黄金和拳头，“说服”了几个懂点东方语言的冒险家充当向导。
几个月地狱般的煎熬，完颜烈终于能用生硬但足以表达核心意思的英语进行简单交流。
他不再满足于在街头巷尾打探消息，而是将目标锁定在了伦敦最阴暗、也最有可能接触“禁忌”的角落——地下军火黑市！
伦敦东区，白教堂区。
狭窄、肮脏的街道弥漫着劣质杜松子酒、腐烂垃圾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
昏暗的煤气灯下，醉醺醺的水手、浓妆艳抹的流莺、眼神闪烁的扒手穿梭不息。这里是光鲜亮丽的伦敦背面，是罪恶与交易的温床。
在一家名为“黑杰克”的、烟雾缭绕的地下酒吧深处，完颜烈见到了他的目标——威廉·哈灵顿男爵。
一个顶着贵族头衔，却早已被上流社会唾弃的破落户。
他身材肥胖，穿着不合身的、沾着油渍的丝绒外套，脸上带着长期酗酒留下的浮肿和红晕，眼神浑浊却闪烁着贪婪的精光。
他经营着一条隐秘的军火走私渠道，专门为那些无法通过官方渠道获取武器的势力提供“服务”。
“东方的……朋友？”威廉男爵操着浓重的伦敦腔，上下打量着完颜烈，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
“你说……你要买武器？很多？很多很多的武器？”他伸出肥短的手指，夸张地比划着，“燧发枪？火炮？还是……更刺激的东西？”
完颜烈面无表情，用生硬的英语回答：“是的。很多。最好的。燧发枪，要射程远，精度高，射速快！火炮，要威力大，能轰塌城墙！还有……连珠火铳！钢铁战车！图纸！工匠！一切……能打仗的！最好的！”
威廉男爵嗤笑一声，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最好的？朋友，你知道‘最好的’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天价！而且……风险极大！皇家海军和军情处那些猎狗，鼻子灵得很！”
完颜烈没有说话。
他朝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立刻上前，将一个沉重的、蒙着黑布的箱子放在油腻的橡木桌上。
“哗啦——！”
黑布掀开！
刹那间，昏暗的酒吧仿佛被点亮！
箱子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在煤气灯下闪烁着诱人光芒的——金条！
足足上百根！金灿灿的光芒，瞬间晃花了威廉男爵的眼睛！
“上帝啊！”威廉男爵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酒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猛地扑到箱子前，颤抖着拿起一根金条，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冰凉的触感，贪婪地嗅着金属的气息！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黄金！这足以让他偿还所有赌债，买下梦寐以求的庄园，重新过上体面的生活！
“定金！”完颜烈声音冰冷，“事成之后……十倍！”
“十……十倍？！”威廉男爵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眼神如刀的东方人，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阿拉丁神灯！
东方！果然是遍地黄金的神奇国度！他心中的贪婪瞬间压倒了所有恐惧！
“成交！我的朋友！慷慨的东方朋友！”
威廉男爵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肥肉乱颤，“你要的‘最好的’！包在我身上！皇家兵工厂最新式的‘恩菲尔德’线膛燧发枪！
射程三百码！精度惊人！‘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开花弹威力能掀翻一座碉堡！还有……嘿嘿……”
他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我认识几个被皇家学会开除的‘疯子’，他们手里有‘连珠火铳’的图纸！
虽然还不成熟，但……绝对够劲！至于工匠……只要钱到位，总有人愿意冒险！”
他搓着手，兴奋地规划着：“不过……这么多东西，走陆路肯定不行！得走海路！需要一艘大船！一艘……足够快、足够坚固、能装下所有货物、还能避开皇家海军巡逻的……蒸汽铁甲船！”
“船？”完颜烈眉头微皱。
“对！船！”威廉男爵眼中闪烁着精光，“我知道一家濒临破产的造船厂，技术不错，就是缺钱！只要你有足够的金子……一年！最多一年！我就能给你造出一艘巨大的钢铁巨舰！到时候，满载着你要的‘神兵利器’，横跨大洋，直抵……嗯……你们金国的港口！”
完颜烈眼中精光爆射！蒸汽铁甲船！这正合他意！有了它，不仅能运货，更能成为金国未来水师的基石！
“好！”他斩钉截铁，“钱！不是问题！船！要快！要最好！一年后……我要看到它！看到我的货！”
岭南，苍梧郡，格物院。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落在宽敞明亮的实验大厅内。空气中弥漫着机油、臭氧和一种新式绝缘漆的独特气味。
巨大的蒸汽引擎发出低沉而规律的轰鸣，驱动着各种精密的实验设备。
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学者们穿梭其间，或激烈争论，或埋头记录，充满了探索未知的蓬勃活力。
沈梦溪正站在一台结构复杂、闪烁着幽蓝色电弧的“特斯拉线圈”前，向几位金发碧眼的西方学者讲解着什么。
他身边，一位名叫查尔斯·巴贝奇的英格兰数学家，正激动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差分机的改进方案。
不远处，来自普鲁士的化学家弗里茨·哈伯正和格物院的化学组讨论着合成氨的工业化路径。
“沈院长！查尔斯先生！哈伯先生！”宁宸轩快步走入大厅，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好消息！查尔斯爵士又送来了‘大礼包’！”
他展开一份长长的清单，朗声道：
“皇家学会前副会长，天体物理学家詹姆斯·克拉克爵士，因‘日心说’理论被教会打压，愤而辞职，已携家眷登船，不日抵达！”
“格拉斯哥大学，蒸汽轮机专家瓦特·史蒂文森，对格物院的内燃机研究极感兴趣，已接受邀请！”
“还有！巴黎综合理工学院，三位精通弹道学和金属冶金的年轻讲师，因不满军方保守，集体辞职，投奔岭南！”
“更关键的是……”宁宸轩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精光，“查尔斯爵士重金策反了‘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武器研发部的两名核心工程师！
他们带来了‘维多利亚式’连发枪的部分设计图纸和……皇家海军最新铁甲舰的……水密隔舱结构图！”
“好！太好了！”
沈梦溪抚掌大笑，花白的须发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查尔斯爵士真乃我岭南之福星！这些人才，千金难换！尤其是那水密隔舱结构图……对我‘镇海级’铁甲舰的改进，至关重要！快！安排最好的住所！配备最齐全的实验室！生活所需，一应满足！务必让他们宾至如归！”
叶芷青站在一旁，看着清单上那一个个价值连城的名字和图纸，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
她随手拨弄着金算盘，发出清脆的声响：“银子花得值！这些人带来的知识和技术，足以让格物院少走十年弯路！查尔斯爵士的开销，再加三成！告诉他，只要有好货，钱……管够！”
秦王府书房。
檀香袅袅，叶凌云正伏案研究着一份关于石油裂解技术的格物院报告。
倭国白银的持续流入，如同源源不断的血液，滋养着岭南庞大的科研体系，让他有足够的底气去探索那些最前沿、最烧钱的技术领域。
“王爷！”熊大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大步走入，递上一份密封的密函，“倭国急报！松平信纲那边……有点不对劲！”
叶凌云放下报告，拆开密函。熊大粗犷的字迹跃然纸上：
“王爷钧鉴：
末将熊大顿首！
松平信纲部，近日攻势异常凶猛！其部装备之火器，似有更新！
尤其其麾下一支‘赤备队’，所持火铳，射速奇快！竟能连珠发射！火力之猛，远超我‘赤潮’所售之燧发枪！其攻坚拔寨，势如破竹！已连克三城！
末将派人查探，缴获其遗落火铳一支（附图）。此铳结构精巧，非倭国所能造！亦非我岭南制式！其工艺……似有西番之风！
松平信纲……恐另有军火来源！且……来路不凡！
末将已严查各走私通道，暂无线索！此物……如同凭空出现！
请王爷定夺！”
叶凌云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
他拿起附在信后的粗糙草图。
图上，那支造型奇特的火铳，枪管下方有一个明显的弹鼓装置，枪机结构也与他熟悉的燧发枪截然不同！
这分明是……早期转轮枪或杠杆式连发枪的雏形！
虽然工艺粗糙，但其设计理念，已远超倭国甚至岭南目前的主流水平！
更关键的是……这风格，确实带着浓重的西方烙印！
“西番之风……”叶凌云低声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完颜麟那张阴鸷的脸，闪过“狼牙卫”远赴西方的密报，闪过查尔斯爵士不断送回的、关于西方军火技术突飞猛进的消息……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松平信纲……完颜麟……
西方……军火……
难道……这两条看似不相交的线……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接上了？！
“查！”叶凌云猛地站起身，声音如同寒冰坠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一丝深沉的危机感，“给熊大传令！动用一切手段！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清松平信纲这批新式火器的来源！是哪个国家？哪个势力？通过什么渠道流入倭国？！任何蛛丝马迹，不得放过！”
他走到巨大的寰宇舆图前，目光如电，扫过倭国，扫过金国上京，最终定格在遥远的西方大陆。
平静的海面之下，暗流已然汹涌！新的威胁，正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逼近！岭南的安宁，华夏的未来，再次蒙上了一层未知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