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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初歇,宫墙之外的天空仍压着铅灰色的云层,仿佛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紫宸殿退朝的钟声早已散尽余音,可那道尚未宣达六宫的贵妃圣旨,却已如暗潮般涌动于宫闱深处。

昭阳殿内,烛火摇曳,映得鎏金令箭在案上泛出冷光。

虞妩华静坐镜前,指尖缓缓抚过唇角——那里还残留着药汁干涸后的苦涩痕迹。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神空茫一瞬,随即又归于幽深。

方才朝堂之上那一幕,是她精心设计的棋局开端:以身试毒,用疯癫之态掩护雷霆之势,将“神赐药引”四个字钉入百官心中,更钉进百姓的口耳相传。

但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去太医院库房。”她轻声道,声音如风拂帘,却不容置疑。

白芷领命而出,手中紧握凤尾香炉令牌,脚步如疾风掠过青石甬道。

身后两名西阁密探悄然随行,黑衣隐没在宫墙阴影里,如同夜行的猎犬。

太医院库房重门紧闭,铁锁森然。

守吏立于门前,面色僵硬:“无黄掌印亲批文书,药材不得外调,纵有陛下口谕亦不可破例。”

白芷冷笑,上前一步,将令牌拍在案上:“贵妃协理六宫、督掌医药司,执金令箭,代天巡疫。此乃陛下亲授,你区区一介库吏,也敢阻拦?”

守吏脸色微变,尚欲辩驳,忽听得轰然一声巨响——侧门被猛地踹开!

谢霜刃一身玄甲踏入,寒刃未出鞘,杀气已满室。

他身后押着一名颤抖不已的小吏,手中攥着半张烧毁的药单残页。

“昨夜丑时三刻,此人私自更改‘清瘟散’配伍,删去红叶三两,添入燥土粉五钱。”谢霜刃声音冷峻,“笔录出自药童绿芜之手,出入账册、交接花名,俱已备案成卷。”

守吏当场瘫软在地。

白芷俯身取来钥匙,径直打开主库大门。

百余箱药材整齐排列,唯有角落一处空置——正是原本应存放红叶提取物的位置。

“他们已经动手了。”她低声回禀。

与此同时,乾清宫御书房内,江陵八百里加急再度呈上。

萧玦展开奏报,眉峰骤锁:三县暴乱,饥民持械围攻粮仓,高呼“朝廷赈米有毒”,已有官兵死伤。

地方官束手无策,请求大军镇压。

“一群刁民,竟敢造反?”林焕怒极,“当派羽林军速剿,以儆效尤!”

“剿?”虞妩华的声音忽然自殿门口传来。

众人惊愕回头,只见她披着素纱缓步入内,发髻未整,裙裾沾泥,宛如刚从民间归来。

她跪伏于地,双手捧上一卷黄帛,《疫源八策》四字墨迹未干。

“娘娘说……死人不会说话,但水里的鬼会爬进喉咙。”她语调稚嫩,像孩童背诵童话,可那双眼睛却清明如刃,直刺人心,“第一策,请即刻启用红叶滤水法,每坊设煮药亭,百姓自煎自饮,方可断疫根。”

满殿寂静。

萧玦凝视着她,良久不语。

这策略看似荒诞,实则直击要害——若不先安民心,再强的兵力也压不住恐慌。

他缓缓接过策文,目光扫过其余七条:封锁漕运节点、彻查太医院旧档、严审赵通事往来书信……条条指向幕后黑手,步步环环相扣。

最令人震惊的是那笔字——遒劲沉稳,竟与先帝御笔极为相似!

他猛然抬眼,盯住虞妩华。

她垂首不语,嘴角微扬。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前世抄写那份伪造遗诏百遍的结果。

每一划、每一折,都浸透血泪与仇恨。

今日终于派上用场——她要写的不只是诏书,更是命运的逆转。

“拟诏。”萧玦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雷,“由贵妃代笔。”

虞妩华起身提笔,腕力稳健,墨走龙蛇。

一道《瘟疫诏书》顷刻而成,措辞威严,权柄赫赫,俨然出自帝王之手。

黄掌印奉召而来,手持金印,却迟迟不敢落下。

“此诏未经内阁议政,未走礼部流程……恐惹非议啊陛下。”

虞妩华忽然一笑,转身唤来一名小宫女,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走入殿中——正是黄掌印幼孙。

她亲手舀起一碗红叶汤,轻轻喂入孩子口中,动作温柔如母。

“孩子喝了不烧,便是无毒。”她抬头,笑容天真烂漫,“爷爷若不信,明日全城都成孤魂野鬼,你给谁盖印呢?”

老吏浑身一震,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这不是威胁,而是预言。

金印落下,铿然有声。

第一道诏书连夜誊抄百份,由小满子带队分送各坊。

比礼部正式公文早了两个时辰落地,街头巷尾,药香初燃。

而在城北荒废多年的盐仓深处,地下三层铁门紧闭,十余车褐黄色谷物静静堆叠,表面覆着厚厚盐粒,掩盖其真正颜色。

赵漕主接到密报时,手中茶盏砰然坠地。

“她……怎么知道的?”暴雨过后,泥泞未干的街巷间蒸腾起一层薄雾,像是疫病与阴谋共同呼吸的气息。

城北盐仓深处,火舌舔舐着账册边缘,纸灰如黑蝶纷飞,在密闭的地下空间里盘旋不去。

赵漕主双目赤红,指尖颤抖地撕碎最后一张名录,口中喃喃:“不可能……她怎会知道?那地方连亲儿子都没去过!”话音未落,铁门轰然洞开,冷风卷着湿气扑入,谢霜刃一袭玄甲踏火而入,身后禁军如潮水涌进。

“奉贵妃令,查封私储毒粮!”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压住了满室焦灼。

赵通事猛地抬头,脸上还沾着火星,眼中尽是惊骇与不甘。

他想扑向角落的油罐,却被两名西阁暗卫死死按住。

火焰在铜盆中挣扎几下,终于熄灭——只剩半页残纸被气流托起,飘向高窗。

谢霜刃纵身一跃,指尖夹住那轻如亡魂的纸片。

昏光下,墨迹斑驳可辨:“待疫北扩,便可清君侧。”落款虽烧去大半,但那顿笔收锋的独特笔意,他认得——陈修撰的手书。

他凝视良久,终将残页收入怀中,动作隐秘得连最亲近的副手也未曾察觉。

回宫途中,马车碾过积水,倒映出乾清宫檐角冰冷的兽首。

谢霜刃靠在厢壁,指节缓缓摩挲着胸前布袋,仿佛隔着衣料仍能感受到那一纸罪证的重量。

这一局,到底是她在救人,还是在杀人?

他闭上眼。

脑海中浮现的是虞妩华跪在御前背诵《疫源八策》的模样——天真嗓音,清明眼神;是她喂孩童喝药时温柔的手势,也是她下令封锁太医院时眉梢那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她像一场精心计算的瘟疫,来得无声,却让所有人的命脉为之震颤。

三日后,京城处处燃起红叶汤的清香。

百姓争采山野红叶,市集药铺门前排成长龙。

煮药亭设于坊口,由宫中派员监督熬制,每日清晨一声锣响,便是生的希望。

虞妩华乘六人步辇巡行南市,素纱覆面,金铃轻响。

所到之处,万人空巷,有人焚香跪拜,高呼“活菩萨降世”。

她笑得烂漫,眸光却如刀锋扫过人群中的每一双眼睛。

忽然,她猛地指向一口老井,尖叫起来:“那里有鬼!它在吐黑烟!”

众人惊惶奔去,果见井壁渗出青黑色黏液,遇水泛泡,腥臭扑鼻——正是燥土粉反应之兆。

她挣脱宫人搀扶,赤足跑过去,伸手捞出一团腐烂根茎,举高示众,咯咯直笑:“看!疫鬼的肠子!它藏在这里吃人命呢!”

百姓跪倒一片,泪流满面叩谢贵妃显灵。

归途辇中,雨又淅沥落下。

她倚在软垫上,闭目不语,发间金步摇微微晃动,映着窗外灰天。

耳畔忽响起另一个声音——低哑、阴冷,如同从地底爬出:

“下一步,该让陈修撰听见孩子的哭声了。”

她的嘴角缓缓扬起,像一朵夜绽的曼陀罗。

袖中一枚细如牛毛的毒针轻轻颤动,贴着腕脉,与心跳同频。

而在朱雀桥畔,一间不起眼的茶肆悄然热闹起来。

柳七娘一袭素衣登台,琵琶弦急,泪洒当场:“先帝遗诏……字字泣血啊!虞家军屠村取血,炼成毒引,只为谋朝篡位……”

消息尚未传至昭阳殿,但风,已开始往她想要的方向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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