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很喜欢那些野蛮的处理方式。”伴随着话语，一个、轮廓不断微微变化的形体逐渐显现。
它确实如同幻想故事中的史莱姆，没有固定的形态，通体漆黑，表面偶尔泛起油腻的光泽。
但仅仅是那只占据了它“头部”大部分区域的、燃烧着纯粹恶意的赤红独眼，就足以让任何与之对视者心智崩溃。
“那你对于‘野蛮’的定义还真是别致。”程墨听着洞外向杰的怒吼、叶霖双剑的破空声以及能量碰撞的爆鸣，冷冷地回应。
“没办法，”夜晚先生的声音依旧平缓，“我不知道你和你的朋友们会对我做什么。我降临在了这个时代，现在看来根本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它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怀旧？
“你是说，你以前来过？”程墨捕捉到这个信息。
“是的。”赤红独眼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忆。
“那你是什么东西？”
“他们对我有很多称谓，”夜晚先生悠然道，庞大的身躯微微波动，“恶魔，神明，古老的邪灵……不过我更喜欢自称——路人。”它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带着一种戏谑。
“我觉得你不能算是人。”程墨毫不客气地指出。
“没错，”夜晚先生居然表示赞同，“但我很喜欢人。”它的目光扫过岩壁两侧那些被触手连接、如同活尸般的人们。
程墨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声音冰冷：“这就是你表达喜欢的方式？”
“我也是需要活下去的养料的，”夜晚先生回答得理所当然，仿佛在讨论呼吸空气，“再说，人类不是也有通过捕猎才能获取食物的方式吗？弱肉强食，本是常理。”
“食物链的说法可能不适合从异界来的‘朋友’。”程墨语带讥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夜晚先生听到程墨的回答，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爽朗”的大笑，那笑声由无数重叠的回响构成，在洞穴内震荡，震得岩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也让那些被禁锢的人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有什么好笑的？”程墨皱眉，这怪物的反应难以捉摸。
“你好像完全不怕我。”夜晚先生止住笑声，独眼好奇地盯着程墨。
“我很害怕，”程墨坦然承认，他的额角确实有冷汗，握刀的手也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但我需要出现在这里。”
“你看，”夜晚先生的语气带着一种发现了有趣玩具般的愉悦，“我就是喜欢人类的这一点。矛盾。明明躲远一点就可以安全，却还是选择置身事中，为了某些……你们称之为‘责任’、‘情感’或者‘信念’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不觉得我能躲远一点。”
“也是，”夜晚先生似乎了然，“毕竟你的名字在那块碑上。恐怕这次我降临在这里，也是因为你吧？像你这样的‘坐标’，总是格外醒目。”
程墨瞳孔微缩：“你知道红海之碑的事情？”
“不多，”夜晚先生的形体微微起伏，像是在耸肩，“在‘那边’，我只是沉睡，感受着从现实逸散出来的各种情绪——恐惧、绝望、贪婪、疯狂……那是我们的食粮，也是路标。而‘碑’……它很特别，像黑暗中的灯塔，或者说，像蜜糖对于蚂蚁。你的存在，让这片区域变得……‘香甜’了许多。”
它的话语证实了程墨的一些猜测，但也带来了更多毛骨悚然的联想。他不仅是目标，某种程度上，他甚至可能是引来了这场灾难的“诱因”。
“那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你不应该很清楚吗，我提一个名字好了，赵南城。”
“他口中的邪神就是你？”
“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听到我的声音。”
“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程墨的语气里隐隐能察觉出愤怒。
“不，至少最开始不是，我只是好奇，我没有你们所谓的【残忍】这种概念，我只是对这些情感感到好奇，况且人类本身就很残忍，那些极致的幸福，痛苦，悲伤，快乐，对我来说都是难忘的体验。”
夜晚先生微微蠕动着，“你看，现在在座的各位都沉浸在我制造的各种幻想中，各种极致的体验。”
“这种幻想，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面对这个词，夜晚先生陷入沉思，随即发问，“那你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你对上我根本没有胜算。”
“挣扎，就是我们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哪怕死在这里？”
“哪怕死在这里。”
“现在我更不理解你们了，讨论意义本身就没有意义的事情，光是为了存活，人类就已经足够窘迫了，还有赵南城，他为什么会选择死亡作为自己的解脱呢？”
“你还需要学习。”
“我一直都很好学。”
“那你这次为什么又降临在了现实？”
“那要感谢你们，为我献上了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剧。”夜晚先生的声音里带着回味般的愉悦，“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浓度极高的情感波动，仇恨、绝望、扭曲的保护欲、自我牺牲的决绝……更奇妙的是，它们似乎都紧密地缠绕着同一个核心动机。赵南城的每一次‘献祭’，对我而言，都不是简单的杀戮，而是精心烹调的、饱含复杂情绪的顶级食材。”
它庞大的身躯微微荡漾，仿佛在回味那些“美味”。
“所以，你真的可以主动引发灾难？”程墨的陈述带着寒意。
“在我们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纯粹的能量，我能看到哪里的能量达到了临界，哪里的能量又低靡，就像是一个即将失足的人，我只需要轻轻推一下他，剩下的重力就可以帮我完成。”
“既然你能做到，难不成有更多的‘你们’？”他问出了这个关键问题。
“当然，”夜晚先生回答得理所当然，“虚空之中，存在着无数像我这般，或远比我强大的意识。我们形态各异，渴求不同。”
它的语气随即带上了一丝嫌弃，“不过，我可不喜欢它们中的大多数。它们视人类为蝼蚁，为杂草，吞噬、毁灭，毫无美感，缺乏……‘品味’。它们不懂欣赏你们情感中那些细微的差别，那些矛盾的魅力。”
它那赤红的独眼再次聚焦在程墨身上，那光芒中竟然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偏爱？
“但不知为何，我就是……很喜欢人类。”它重复着这个观点，仿佛在陈述一个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奥秘，“恐怕这就是我会屡次降临在世间的理由。”
“喜欢你们的短暂，喜欢你们的炽烈，喜欢你们在明知虚无中，依然固执地寻找意义、创造羁绊的……那股傻气。这让我觉得，观察你们，比吞噬那些浑浑噩噩的原始能量，要有趣得多。”
“你的‘喜欢’，代价太沉重了。”程墨看着周围那些沉溺在幻境中、被汲取生命力的人们。
“任何‘欣赏’和‘研究’都需要成本，不是吗？”夜晚先生毫不在意，“更何况，我给予他们的幻境，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们内心渴望的映射。这难道不算是一种……另类的‘成全’？”
它的逻辑自洽而扭曲，充满了非人的冰冷。
洞外的战斗声似乎变得更加急促，隐约传来叶霖一声清叱，以及某种东西被撕裂的声响。
夜晚先生的注意力似乎被稍稍吸引，独眼瞥向洞口方向，随即又转回程墨身上。
“看来，你的同伴们还在努力为你争取时间。那么，程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很简单，我应该用什么理由说服我自己，让你可以从这里活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