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宗，玉霞峰，郝仁洞府。
夜已深，洞府内的照明阵法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
郝仁盘坐在静室的疗伤阵法中央，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他胸前的衣襟上还残留着点点暗红血渍，那是从虚空褶皱回来后，接连吐出的几口淤血。
外伤好治，混沌元婴的自愈能力配合丹药，只需三五日便能恢复如初。
但真正棘手的，是神魂层面的“冻伤”和“侵蚀”。
化神影侍的注视，那种直接针对存在感的剥离力量，在他灵魂深处留下了冰冷的刻痕。此刻内视识海，能清晰看到代表系统的光球表面，粉色薄膜上布满了细密的灰色裂纹，像是冰面被重击后的辐射状裂痕。薄膜中央那点来自“存在之痕”的金色投影，光芒也黯淡了许多，勉强维持着不散。
更麻烦的是，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附骨之疽的灰黑色气息，缠绕在元婴表面那些粉色纹路上，不断试图侵蚀那些代表尴尬法则的小花。
“呼……”
郝仁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除了疲惫，更多的是挫败。
那种无力感，比在碧落世界面对影子之眼时更加强烈。面对净视之眸，他至少还能用尴尬法则扰动对方，还能鼓起勇气对峙。但面对那个化神影侍，仅仅是注视和随手一握，就让他们三人差点全军覆没。
境界的差距，如同天堑。
“在想什么？”温婉的声音从静室门口传来。
颜如玉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手中托着一个白玉药瓶。她今日没有穿那身妩媚的流云道袍，而是一身简单的素白长裙，脸上少了平日的戏谑，多了几分罕见的柔和。
“师尊。”郝仁想起身行礼，被颜如玉抬手制止。
“别动，神魂的伤最忌乱动。”她走进来，将药瓶放在郝仁面前，“‘凝神养魄丹’，对你的冻伤有好处。”
“多谢师尊。”郝仁没有客气，倒出一颗鸽卵大小、泛着温润青光的丹药吞下。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清凉的气流直冲识海，缓慢滋养着受损的神魂，粉色薄膜上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一小部分。
颜如玉在郝仁对面的蒲团上坐下，静静看着他调息片刻，才开口道：“听说你们三个，差点回不来。”
“是弟子托大了。”郝仁苦笑，“本以为有苏师姐和叶师兄同行，至少能全身而退。没想到……”
“没想到对手是化神，而且是专门克制你们这种‘鲜活存在’的化神。”颜如玉接话，“你们的剑气、剑意、甚至你的尴尬法则，在那种纯粹的‘存在剥离’面前，效果大打折扣，对吧？”
郝仁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弟子一直以为，尴尬法则能扰动现实，克制寂灭之力。但这次……面对化神层次的侵蚀，我的法则就像一根细针，刺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潭。能刺进去，但搅不动，改变不了什么。”
“因为你的针太细，而泥潭太大。”颜如玉一针见血。
她抬起手，指尖灵光闪烁，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勾勒出两幅简单的幻象。
第一幅幻象：一个青岚宗普通弟子，在食堂众目睽睽之下，不小心把汤碗打翻，汤汁溅了一身。周围响起零星的哄笑和窃窃私语。幻象中，从那个尴尬的弟子身上，飘出一缕淡淡的粉色细丝——代表微弱的尴尬之力。
“这是你平时收集能量的方式，对吧？”颜如玉问。
郝仁点头。
“再看这个。”颜如玉指尖灵光一变。
第二幅幻象展开：青岚宗百年一度的“开山大典”现场。高台之上，宗主天枢真人正肃穆致辞，台下数千新入门弟子、各峰代表、甚至其他宗门观礼使者，密密麻麻，庄严肃穆。突然，高台边缘一颗用来装饰的巨型灵珠毫无征兆地滚落，“咕噜噜”滚过整个高台，撞翻了香炉，打乱了仪仗，最后“噗通”一声掉进了台下观礼席前排的某个小宗门使者怀里。整个大典现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个抱着灵珠、一脸懵的使者，以及高台上脸色僵硬的天枢真人和一众长老……
幻象中，整个广场上空，骤然升腾起一股浓郁得如同实质的粉色云雾！那云雾翻滚着，几乎遮蔽了天空，其中蕴含的尴尬、荒谬、想笑又不敢笑、以及一点点幸灾乐祸的复杂情绪，浓烈到让观看幻象的郝仁都感到脸颊发烫。
“这……”郝仁瞳孔收缩。
“一个人出丑，是笑话。”颜如玉散去幻象，目光灼灼地看着郝仁，“一万个人，十万个人，甚至亿万人，在某个特定时刻，因为某个特定事件，共同陷入一种‘尴尬’、‘荒谬’、‘欢乐’或者‘愤怒’的境地时，产生的情绪共鸣，是什么？”
她不等郝仁回答，一字一句道：“那是能扭转现实的力量。”
“历史上有过记载，凡俗王朝更迭时，万民悲愤，可令山河变色；也有传说，某个大世界所有生灵在同一时刻陷入狂喜，竟引动天降甘霖，枯木逢春。情绪，尤其是集体情绪，本就是世界最本源、最强大的力量之一。你的尴尬法则，触碰到了这种力量的边缘，但你一直只把它当作‘个人技能’来用。”
颜如玉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夜色中沉寂的群山：“你要对抗的，是试图抹除整个世界的‘寂灭’。个体的‘社死’产生的尴尬之力，面对这种宏大的侵蚀，当然是杯水车薪。你需要做的，不是让自己变得更‘尴尬’，而是……构筑一个舞台，一个领域，甚至一个‘神国’——让亿万人在这里，为你产生情绪共鸣，并将这股共鸣之力，化为己用。”
郝仁如遭雷击，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迷雾！
他一直纠结于如何提升个人对尴尬法则的掌控度，如何收集更多、更强烈的社死记忆。
却忘了，尴尬法则的真正力量根源，在于“关系”和“群体”！
一个人觉得尴尬，力量微弱。
一群人因为同一件事尴尬，力量就会叠加、共鸣、产生质变！
如果是一个城市、一个种族、甚至一个世界的生灵，在某个被精心设计的“超级社死现场”中，产生共鸣呢？
那汇聚的情绪洪流，将庞大到难以想象！
“师尊是说……我需要将‘尴尬领域’，升华为一个能覆盖更广、强制或引导范围内所有生灵情绪共鸣的……‘乐子神域’？”郝仁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名字随你起。”颜如玉转身，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乐子神域’？倒是贴切。总之，你需要的不再是一个被动防御或干扰的小型力场，而是一个主动的、能汲取范围内群体情绪力量、并将其转化为法则之力的阵地。”
她走回郝仁面前，神色重新变得严肃：“但这很难。第一，你需要一个足够庞大、生灵足够密集、且情绪相对容易被引动的‘试验场’。第二，你需要一个足够‘炸裂’、能瞬间引爆大规模群体情绪的事件或表演。第三，你需要一套能将这股情绪洪流安全引导、储存、并转化为法则之力的核心阵法或机制。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需要得到这个‘神域’范围内，大多数生灵潜意识的‘许可’或‘投入’。强扭的瓜不甜，强迫产生的情绪，质量会大打折扣。”
郝仁的脑子飞速转动。
试验场？三界城！人族、妖族、魔族混杂，生灵数量庞大，流动性强，且因为最近的“存在稀释”事件，居民们内心其实积压着不安、迷茫、恐惧等情绪，就像一个火药桶，只差一个火星！
引爆事件？现成的！“净世之影”即将降临的危机，不就是最大的“集体压力源”吗？如果在危机降临前，举办一场……不，是强制上演一场规模空前、涉及三界城所有势力、所有居民的“终极社死狂欢”呢？在生死存亡的压力下，所有人的情绪都会被放到最大！
引导机制……他的系统！系统本身就具备吸收、转化存在之力（人气值）的功能。如果他能将系统的吸收范围，从“针对他个人产生的情绪”扩大到“整个神域范围内产生的集体情绪”，再配合他设计的核心阵法……
潜意识许可？这确实麻烦。但或许……可以利用“危机下的共同命运”这一点？当所有人都知道强敌将至，需要汇聚力量对抗时，或许会愿意“贡献”出自己的一部分情绪力量？
一个个念头在郝仁脑海中碰撞、组合，渐渐形成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轮廓。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看来，你有想法了。”颜如玉观察着他的表情。
“有一个……很冒险，但如果成功，或许真的能汇聚起对抗‘净世之影’的力量。”郝仁深吸一口气，“师尊，我需要宗门的全力支持，尤其是阵法方面的顶级人才和资源。另外……可能还需要借助我在妖族、魔族、地府的关系，让他们‘配合演出’。”
“让他们配合你搞‘社死’？”颜如玉挑眉，“难度不小。不过……生死存亡面前，面子或许没那么重要。你需要什么，列出清单，为师去帮你争取。宗主那边，也会支持。”
“多谢师尊！”郝仁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
“坐着吧。”颜如玉按住他，“抓紧时间恢复。你的时间，最多只有两天。两天后，无论你的‘神域’是否准备好，三界城的危机，恐怕都会爆发。”
她留下丹药，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顿了顿，回头道：“仁儿。”
“弟子在。”
“记住，你要建造的，不仅仅是一个武器。”颜如玉的眼神深邃，“情绪是双刃剑。汇聚亿万人的欢乐，可滋养万物；汇聚亿万人的愤怒，亦可焚毁一切。你的‘乐子神域’，一旦建成，便拥有了撬动世界情绪的力量。这份力量，要用对地方。”
“弟子谨记。”郝仁郑重应下。
洞府内重新恢复安静。
郝仁没有再急于疗伤，而是闭上眼睛，意识沉入识海。
“系统。”
【系统在线】
“调出所有关于情绪能量汇聚、大型领域构筑、群体意识引导相关的知识库，包括古道尊可能留下的相关记载。”
【调取中……知识库部分残缺……筛选相关记载……】
大量的信息流涌入郝仁意识。其中大部分残缺不全，但也有几条关键信息：
“万灵情绪共鸣大阵（残）：需以‘文明之誓’碎片为核心，以天地为基，以众生情绪为柴……可汇聚一界之力，短暂抗衡高维侵蚀……副作用：对核心承载者魂魄负荷极大……”
“群体意识锚定法（简）：于危难之际，以共同命运为引，可短暂凝聚群体意志，强化特定法则效果……”
“警告：强行引导大规模负面情绪（恐惧、绝望），易引发群体意识崩溃，反噬施术者……”
郝仁仔细阅读着每一条信息，结合颜如玉的点拨和自己刚刚成型的计划，不断在脑海中推演、完善。
渐渐地，一个以三界城为画布，以“净世之影”降临危机为背景，以一场史无前例的“三界联合终极社死求生庆典”为引爆点，以他的尴尬法则和系统为核心转化器，试图汇聚全城生灵情绪之力，构筑临时“乐子神域”的疯狂蓝图，越来越清晰。
他知道这很难，成功概率可能不到三成。
他知道这很冒险，一旦失控，情绪反噬可能先于寂灭要了他的命。
但他没有选择。
个体之力，已无法抗衡即将到来的黑暗。
唯有汇聚众生之念，方有一线生机。
“那就……”
郝仁睁开眼，苍白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疯狂的决意。
“让我们来给这个世界……”
“最后，也是最盛大的一场……”
“社死狂欢吧。”
他不再犹豫，开始全力疗伤，同时分出一缕心神，联系所有能联系的人，为那场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演出”，做最后的准备。
而在遥远的虚空褶皱，那座黑色的阴影祭坛，搭建的速度，又肉眼可见地加快了一分。
祭坛顶端，一个模糊的、仿佛连接着无尽虚无的旋涡，正在缓缓成型。
旋涡深处，隐约传来某种庞然巨物……即将苏醒的悸动。
第313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