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晨雾未散,山间沁着凉意。白未曦背着整理好的竹筐,站在九阜观的山门前。她还是那身麻衣布裙,头发松松挽起,深黑的眼眸平静如昔。
乘雾、檐归、闻澈都出来相送。绯瑶则早早便蹲在石阶旁,琥珀色的眼睛望着白未曦,尾巴轻轻卷着,难得地安静。
“走了。” 白未曦开口。
乘雾点点头,檐归牵着闻澈,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礼:“白姑娘保重。” 闻澈也学着哥哥的样子,笨拙地弯腰,小声说:“阿白再见,要回来哦。”
白未曦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停了停,“好好长大。”
最后,白未曦看向绯瑶。绯瑶别开视线,盯着地上的青苔,嘟囔道:“看什么看,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自己别被海浪卷走了才是。”
白未曦没说话,只是转身,沿着下山的青石台阶,一步步走去。晨雾渐渐吞没了她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
山门前一时寂静。
“行了,回吧。” 乘雾率先转身,背着手往观里走,背影似乎比平时佝偻了那么一丝,“檐归,女娃娃那间房给留着,定期收拾。”
“是,师父。” 檐归应着,牵着闻澈跟了进去。
绯瑶却没动。她在石阶上又蹲了一会儿,直到山道尽头彻底没了人影,才慢吞吞地跳起来,甩了甩尾巴,没精打采地踱回观里。
她跃上了西厢房的屋顶,趴在那儿,望着白未曦离开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眸有些空,整只狐狸都透着一股罕见的蔫蔫气息。
乘雾看在眼里,午饭后,他溜达到西厢房下,仰头对着屋顶那团黑影道:“真要去那溶洞里窝着?”
绯瑶动了动耳朵,没抬头,声音闷闷地传来:“嗯。过两天就去。”
“成,缺什么不?让檐归给你准备点干粮带着?”
“……不用。我自己能找。” 绯瑶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老牛鼻子,你……不会觉得冷清吧?”
乘雾哈哈一笑,声音爽朗,驱散了些许离愁:
“冷清?你当贫道这些年是白活的?人来人往,缘聚缘散,寻常事尔。再说,这不还有俩小的在眼前蹦跶嘛!你安心修你的,咱们这近一些,你时不时的回来转转就好。”
屋顶上,绯瑶的尾巴尖翘了翘。
三日后。
秋阳正好。檐归做完晨课,想起师父的交代,取了扫帚抹布去打扫白未曦住过的厢房。
推开门,屋内干净简朴,几无杂物。檐归仔细清扫擦拭,移开凳子时,目光扫过桌底靠墙阴影处。那里有个不起眼的深灰色粗布小袋子。
他弯腰捡起,入手沉甸甸的。他没有擅自打开,而是攥在手里,快步去找乘雾。
乘雾正在院落中,抓着把胡椒让闻澈嗅,逗得小丫头皱鼻子。“师父!” 檐归压低声音,神色紧绷。
“嗯?” 乘雾抬眼,见他手里攥着个陌生布袋,眼神询问。
“在白姑娘屋里的桌脚后面找到的。” 檐归将袋子递过去。
乘雾接过,入手一沉,他眉梢立刻挑了起来,混着点意料之中的笑意。
他也没避着檐归,就势打开袋口,往里一瞅。
“嚯!” 他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带着惊喜的短叹,伸手进去,毫不客气地扒拉起来。
白花花的银锭,黄澄澄的金叶子,在秋阳下折射着诱人又踏实的光。
他捏起一锭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脸上是坦然的欢喜。
“师父!” 檐归看得心头一跳,他脑子有点懵,这么多……这么多钱!
乘雾瞥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发白,眼神里满是震惊与无措,不由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看透世情的豁达和对徒弟反应的几分理解。
“怎么?吓着了?” 他索性将袋子往檐归面前又凑了凑,让他看得更清楚些,“没见过这么多黄白之物?”
檐归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诚实地点点头,声音干涩:“没……没见过。白姑娘她……她怎么……”
他想问“怎么留下这么多”,又觉得这话不该问,仿佛在质疑什么。
“她怎么这么大方?” 乘雾替他把话说完,哈哈一笑,将银锭丢回袋子里。
“老四啊,你还是不了解女娃娃。对她来说,这东西,” 他指了指袋子,“有用的时候是‘钱’,没用的时候就是‘物’。她觉着咱们观里用得上,就留下了。简单得很。”
他一边说,一边又兴致勃勃地翻看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高兴。他的坦荡和喜悦是如此直接,反倒冲淡了檐归心中的意外与不安。
檐归看着师父毫不作伪的笑脸,又看看那袋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金银,渐渐有些明白了。
对师父而言,白姑娘留下钱财,就如同留下任何一样她认为“或许有用”的东西,接受便是,无需惶恐,更无需矫情推拒。
这份馈赠源于她独特的认知和那份虽未言明却实实在在的牵挂,坦然受之,并善用之,便是最好的回应。
“可……师父,这真的太多了。” 檐归还是没忍住出声道。
“多?不多怎么叫‘家底’?” 乘雾理直气壮,将金银一起塞回袋子,系紧,“咱们这道观,往后几十年,修修补补,人吃吃喝喝,还有你和小五将来……嗯,总之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女娃娃这是给咱们把后顾之忧都解决了!”
乘雾起身捋了捋胡子,拎着袋子往自己房里走,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显然心情极佳,“哎呀,这下好了,往后几年咱们爷仨……哦,加上那只狐狸,日子可宽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