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元看向宋明远的眼神里,不仅有斥责,更多的却是担忧。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就连他当年,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过。
他见宋明远这一言不发的样子,深知宋明远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是心里愈发难受。
“明远你啊!”
“你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能这样胡来吗?”
“你可曾为你年迈的祖母?为你远在西北的父兄想过?你可为秦姨娘想过?若你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该怎么办?”
情急之下,他更是连自己都忘记提了,说话更像是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句接一句。
“章首辅这人绝非善类。”
“若你真的得罪了他,真的惹恼了他,不仅你会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步,甚至整个定西侯府都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我多少次与你说过,凡事不着急,得慢慢来!慢慢来!”
“我的话,你怎么就不听了?”
“难道我这个当师父的还能害你不成?”
说到了最后,他不仅是言语中带着几分哽咽,就连眼眶也是微微发红。
宋明远见状,自也是有所触动。
他知道师父柳三元是一心为他的。
他倒了杯茶,递了过去,轻声道:“师父。”
“您说也说了,骂也骂了,事情更是已经发生了,如今事情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如……您先喝杯茶,消消气?”
一肚子火气的柳三元却是别过脸去,看都不想看宋明远一眼。
从前他曾无数次听人说过,养儿担忧99,就是他活到这把年纪,还要担心自己孩子。
当年他听到这话只觉好笑,私下还与老姜氏说过‘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话。
但如今,他却觉得这话是一点不假。
幸好老姜氏身子不好,他们没有孩子。
若不然,他若是有几个像宋明远这样的孩子,只怕他早就气死了。
孩子蠢不可怕,怕就怕孩子不仅聪明,还很有主意。
宋明远亦是第一次见到柳三元气成这般样子,当即只能笑了笑,将茶盅先放了下来,继而又道:“师父。”
“我性子如何,您应该很清楚,我一向不打无准备的仗……”
说着,他便将当日那块玉石的事道了出来。
当柳三元听说这玉石十有八九已送到章首辅跟前,这玉石还会叫人得病,不是什么好东西后,脸色这才和缓一二。
紧接着。
柳三元又听到宋明远道:“……更何况这些日子我也想过很多。”
“如今局势之下,奸臣当不得,忠臣却更是不好当。”
”这世上颜色乃是多种的,并非非黑即白。”
说话间,他的眼神已落在昨日刚挂在墙上的水墨画上:”纵然只是小小一团墨迹,却也能够创作出波澜壮阔的画卷来。”
人的想法会跟随着时间不断变化。
昨日他完成了这幅《山水图》。
画卷之上,有山、有水、有飞鸟、有猛兽……谁人见到这幅画,敢说这幅水墨画比不上丹青大家之作?
如今他已对自己未来之路有了打算。
柳三元的眼神亦落在那幅水墨画上。
他自诩见多识广,看到这幅画时却仍是颇为震撼。
纵然只是水墨画,但寥寥几笔中,却仍能看出波澜壮阔来。
柳三元更是忍不住道:“我记得当年你刚拜我为师时,画功并不怎么样。”
“没想到如今竟能画出这样好的画来……”
“不过是熟能生巧,精于琢磨罢了。”宋明远含笑道。
柳三元看向他。
他亦含笑看向宋明远。
师徒两人虽未说话。
但一切已在不言中。
柳三元哪里不知宋明远在告诉他——
纵然是不精之事又如何?
以我的聪明才智。
只要我想做好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做的好的!
作画如此。
朝堂之上亦是如此。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纵然是天塌下来,也是有办法的。
柳三元微微叹了口气,并未说话,只从怀里掏出一个信笺来。
他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宋明远,道:“这东西,你收着吧。”
“兴许有朝一日,你能有用得上的地方。”
“师父,这是什么?”宋明远狐疑道。
柳三元正色道:“你收着就是。”
“来日你若决心对章首辅下手时再打开,在此之前,莫要打开。”
当年章首辅对他收买不成,却是暗下杀手。
以章首辅那赶尽杀绝的性子,就算是他装疯卖傻,如何愿意放过他?
他手上,肯定是有能藏身保命的东西的!
但这些年来,章首辅手中的权势越来越大,当日能叫他丢掉性命的证据如今却也不能奈他何,章首辅对这些东西只是忌惮,却并不是怕到骨子里。
人人皆有好奇之心。
宋明远也有。
他正想借着烛光打量打量这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却见柳三元一个冷眼扫了过来。
他顿时连忙笑了起来。
“是,师父。”
“等着来日我再拆开这东西就是了。”
“您的话,我不敢不听……”
他知道师父既然今日才将这封信笺拿出来,甚至从前他听都未听师父提起过,动动脚趾头就能想到这信笺里头装的非常重要的东西!
柳三元这才点点头。
宋明远见他们师徒二人之间的气氛和缓不少,当即就很有眼力见的吩咐到:“吉祥。”
“去。”
“师父难得过来一趟,这就差人去天香楼叫一桌席面回来!”
正守在门口的吉祥心里正七上八下呢,听到这话,连忙’哎,小的这就下去’一声,这就转身下去了。
当天晚上。
宋明远、柳三元、范宗、宋光和皮子修一同吃起菜、喝起酒来。
皮子修原先落榜之后也曾想过再去试一试乡试的,但随着如今‘闻香斋’和‘闻香书斋’的生意越来越大,他放在学问上的时间是越来越少。
再加上如今他还要养家糊口,一个秀才身份已够他用了。
他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
如今他本是过来给宋明远送些野味的,不曾想柳三元等人都在,只能硬着头皮坐下来喝酒。
现在他对上这些名师、严师的,只能讷讷吃菜,不仅一句话插不上,心里多少也是有些紧张的。
就在这时,皮子修听到他们说起督察院左都御史周于光,终于能插上话了。
“……我记得这位周大人可是‘闻香斋’的常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