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停尸房，头一次洋溢着一种堪比考场般的肃杀与……书卷气。
二十几名来自北境的修行精英，此刻全成了伏案疾书的苦命书生。
他们一个个双眼布满血丝，手中的炭笔在粗糙的纸上疯狂摩擦，仿佛要将三魂七魄都榨出来，写进那份五千字的“随堂测验”报告里。
钱三揣着手，在过道里来回溜达，活像个监考的夫子，时不时尖着嗓子点评几句，让本就濒临崩溃的实习生们道心破碎得更加彻底。
“哎哟，这位仙子，‘以纯阳真火焚其心窍’？人家是个生物兵器，你当是粽子啊？发回去，重写！”
“这位壮士，‘上古屠魔阵’？先生要的是科学！是逻辑！是操作手册！不是让你在这搭积木！重做！”
陆羽对这场闹剧置若罔闻。
他坐在自己专属的验尸房里，面前摊开着几十份报告，看得很快，像是在审阅一堆废纸。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寒叶那份报告上，才微微一顿。
没有恐惧的渲染，没有虚无缥缈的猜测。
通篇都是冰冷的数据和观察记录。
“目标激活后，体表温度于三十七息内，由常温攀升至三百七十度，符合金属基底能量传导特征……”
“其骨刃攻击模式，重复一千二百六十一次后，攻击角度出现零点零三度的固定偏差，疑似关节处出现物理磨损……”
“反制方案三：利用其优先攻击最近热源的底层逻辑，设置多个可控高温诱饵，将其引导至预设的低温磁场陷阱内，瞬间的温差变化，或可导致其内部精密构件崩裂……”
陆羽的指尖，在“低温磁场陷阱”几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这小子的思维方式，在潜移默化中，已经开始向自己靠拢了。
“报告有点样子，绩效加一成。”
陆羽将寒叶的报告单独抽了出来，丢在一旁，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出去。
正趴在门口偷听的钱三闻言眼睛一亮，立马扯着嗓子冲院里喊：“寒叶！听到没！先生夸你了！这个月的二两银子补贴，给你加两百文！”
院子里，正在被罚抄《尸体防腐处理条例》一百遍的寒叶猛地抬起头，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激动、茫然与受宠若惊的复杂表情。
就在大理寺沉浸在这种诡异的“学术氛围”中时，一个比上古活体兵器更麻烦的“快递”，被送到了门口。
来的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太监总管，王德。
这位在宫里向来呼风唤雨的总管大人，此刻站在大理寺门口，连头都不敢抬。
他身后，一队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的西域使团，正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具由黄金和宝石打造的华贵卧榻。
“陆……陆先生……”
王德一看到陆羽从内堂走出来，腿肚子当场就软了半截，官帽下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
“说事。”
陆羽的语气，比他手里的解剖刀还冷。
他讨厌活人，尤其讨厌身上沾满龙涎香和官僚气的活人。
“是，是！”王德擦着汗，声音都在发颤，“陛下口谕，上次麒麟之事，多亏先生慧眼如炬。这不，西边那个楼兰国，又派人来……来进贡了。”
他一边说，一边指向那具卧榻。
卧榻之上，铺着厚厚的雪白狐裘，一名异域女子静静地躺在上面。
她美得不像真人。
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在日头下泛着瓷器般的光泽。
五官深邃立体，如同神明最杰出的雕塑，长长的睫毛像两把蝶翼，安静地垂着。
她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异域宫装，即便在沉睡中，也透着一股令人心旌摇曳的别样风情。
“楼兰国说，他们最珍贵的‘月亮公主’，得了一种怪病，长睡不醒。听闻我大周神都有陆神医您这等谪仙人，特意不远万里送来……一来是求医，二来，也是想与我大周永结秦晋之好。”
王德的声音越说越小。
这哪里是送来治病的，分明就是又一个烫手的山芋，还是个活的！
“不治。”
陆羽连眼皮都没抬。
“大理寺只收尸体，活人出门右拐，去济世堂挂号。”
“慢走，不送。”
开玩笑，一个活生生的公主，还是个政治联姻的工具，麻烦的集合体。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跟尸体打交道。
“别啊先生！”钱三急了，从陆羽身后蹿了出来，一双小眼睛在那公主身上扫来扫去，冒着的全是金光。
“陆先生，您看这位公主，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大客户啊！这诊金……咱们得按国库标准来收！楼兰国富得流油，不宰白不宰！”
带队的楼兰使臣是个白胡子老头，闻言脸色一变，用生硬的中原话说道：“只要能治好公主，金银财宝，要多少有多少！”
“我不缺钱。”
陆羽的回答，让钱三的心都碎了。
就在他准备挥手赶人时，他的目光，忽然顿住。
那目光穿透了华美的衣饰，越过了惊人的美貌，精准地落在了那公主皓白的手腕上。
那里，有一道极淡的，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的绿色纹路，若隐若现。
那纹路的构造……
那股细微到几乎无法被任何修行者察觉的能量波动……
陆羽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与“蝗灾”病毒同源，但结构更精妙，更隐蔽。
这不是一个会爆炸的炸弹。
这是一个被精心设计、处于休眠状态的……瘟疫培养皿。
一具完美的，活体研究样本。
“先生？”铁无情察觉到陆羽周身的气场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低声问了一句。
陆羽沉默了片刻。
他最讨厌麻烦，但对于未知病毒样本的、那种源自专业本能的好奇心，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抬进来。”
陆羽转过身，向内堂走去。
“啊？”
王德和楼兰使臣都愣住了。
“送重症隔离病房。”
陆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让寒叶准备手术器械，通知后院那两个维护环境的和烧锅炉的，加强皇宫阵法的能量输出。”
他停下脚步，回头，目光冰冷地扫过那群楼兰使臣。
“家属在外面等着，按时缴纳住院费、看护费、以及精神损失费。”
“至于诊金……”
他看了一眼那美得惊心动魄的公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给一块刚送来的尸体估价。
“等我研究完了，看她还剩下多少研究价值，再决定收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