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反对之声仍未平息。户部侍郎王恕皱眉道:“臣忧心的是地方执行。”
“州县官多与士绅勾结,若士绅拒不配合,地方官恐不敢强推,到头来‘双策’仍是空文。”
“且北方勋贵多靠田租为生,不善经商,商业优待对他们吸引力不大,怕是不愿配合。”
这话戳中了要害。张懋立刻附和:“王侍郎所言极是!勋贵之家世代靠田产度日,哪懂什么经商?”
“盐引、漕运特许于我们无用,若强行推行‘双策’,便是断我们的生计!”
朱见深看着阶下争执的百官,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却仍坚持道:
“朕知推行不易,但‘双策’是安民生、固江山的根本,不能因阻力而废。”
他稍作沉吟,又补充道,“对不善经商的勋贵,可再加一条优待。”
“凡足额缴税满三年者,朝廷可优先选其子弟入锦衣卫或京营任职,不必经科举,直接补实缺。”
这一条补充,让部分北方勋贵的神色缓和了些,但仍有不少人沉默。毕竟官职名额有限,远不如田产安稳。
而江南士绅中,也有人低语:
“商业特权虽好,却需本钱经营,小士绅哪有财力做盐业、漕运?到头来仍是吃亏。”
见百官仍有疑虑,朱见深语气稍缓:“朕不强求所有人立刻接受,但一月宽限期内,诸位可回乡与族人商议。”
“也可与户部、工部详谈优待细则。朕只有一句,‘双策’必行,但若有人愿主动配合,朝廷绝不亏待;若有人敢抗旨阻挠,朕也绝不姑息。”
散朝后,文华殿内,于谦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忧心道:
“陛下,看来‘双策’推行阻力不小——勋贵恋田产,小士绅无经商本钱,怕是仍会有不少人抵触。”
陈兴也点头:“更需防备地方官与士绅勾结,阳奉阴违。后续需派都察院御史分赴各地督查,才能确保‘双策’落地。”
朱见深捏着奏折的手指微微收紧,看着面前二人:“阻力虽有,但‘双策’于百姓有利,于国家有利。”
“只要坚持下去,总有更多人会明白,足额缴税换优待,比抱着田产抗旨强。”
“至于那些顽固不化者……”
御书房的密议已过旬日,朱见深案头堆着各地呈报的土地兼并卷宗。
顺天府的勋戚占田、江南的缙绅避税、山东的孔府专权,每一本都透着沉甸甸的压力。
于谦捧着户部汇总的鱼鳞图册,指尖在“曲阜”二字上停顿:
“陛下,各地兼并皆烈,然论棘手程度,当属山东孔家。”
“他们借‘圣裔’之名,不仅占地万亩,更把持曲阜县政,地方官要么被拉拢,要么被排挤,连巡抚都不敢深查。”
陈兴也补充道:“早有听闻,孔家在曲阜几乎是‘土皇帝’。百姓投告无门,赋税被其截留,连漕运粮船都要向其缴‘过路费’。”
“若能先破孔家之局,既能震慑其他豪强,也能让天下百姓看到朝廷反兼并的决心。”
朱见深指尖轻叩案面,目光扫过两人:“朕也有此意。皇庄牵涉内府,勋戚关联朝堂,一动则牵全身;”
“而孔家虽有‘圣裔’光环,却终究是地方势力,且其恶行已激起民怨,处置起来名正言顺。只是……”
他看向陈兴,“孔家历代受朝廷礼遇,曲阜又是孔圣故里,先生处置时需兼顾国法与体面,不可激化矛盾。”
陈兴道:“曲阜之事,我打算先拿纵容孔家的地方官开刀,再与孔家交涉。”
“若其肯归还民田、补缴欠税,便留其体面;若不肯,再凭尚方宝剑强办。”
于谦补充道:“臣建议,可先让山东巡抚暗中收集孔家强占田产的证据,再由陈先生带锦衣卫前往。”
“既显朝廷重视,也防孔家勾结地方阻挠。另外,需提前拟好新的曲阜知县人选,务必选清正且不与豪强勾结者,方能稳住后续局面。”
朱见深点头,从御案下取出一枚鎏金令牌:“先生行‘便宜行事’之权,若遇阻挠,可直接调动山东卫所兵力。”
“朕要的不是覆灭孔家,是让孔家守国法、还民田,为天下豪强立个规矩。纵是‘圣裔’,也不能凌驾于国法之上。”
陈兴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他想起荆襄的刘通、石龙,想起那些为了土地拼命的流民:
“此行定当既破曲阜之局,也为后续反兼并立个先例。”
三日后,陈兴带着两名户部吏员、十名锦衣卫,悄然离京。
出发前,他特意去了趟郧阳府派驻京城的联络处,问了问流民安置的近况。
得知六十万流民已尽数登记入籍,新开垦的荒地种上了冬麦,他才放心启程。
山东曲阜,孔府。
宗主孔弘绪与族老们议事,得知朝廷可能派人来查田亩,一名族老笑道:
“宗主放心,历任巡抚都要给咱们孔家几分薄面,京官来了也一样。”
“再说,知县孔谦是咱们自家子弟,凡事都向着咱们,他们查不出什么的。”
孔弘绪捋着胡须,虽有几分自得,却也多了丝谨慎:
“听说这次来的是陈承兴,此人历来手段强硬,不可小觑。吩咐下去,最近收敛些,别让他抓住把柄。”
几日后,陈兴一行,悄然抵达曲阜。刚进县城,就见街边农户三三两两聚着,对着不远处的孔府方向叹气。
一户姓周的老农告诉陈兴,他家三亩地去年被孔府管家强占,理由是“挡了孔府祠堂的风水”。
他去县衙告状,知县孔谦只甩了句“圣裔占地,天经地义”,把他赶了出来。
陈兴没声张,先去了县衙。知县孔谦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
见了陈兴,只当是普通京官,端着架子坐在堂上,慢悠悠道:
“陈大人远道而来,怕是为了田亩的事?实不相瞒,曲阜的田,多是孔府祖产,百姓口中的‘强占’,不过是佃户欠租抵债,算不得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