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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为期,生死同契。”

这八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三个人的灵魂深处,留下难以磨灭的恐怖印记。

主卧里死寂一片,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粗重的呼吸声交错,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陈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双手深深地插进头发里,手肘支在膝盖上,整张脸埋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有紧绷的肩线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显露出他内心滔天的巨浪。

一年……

不是七天,不是一个月,是整整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要在这种荒诞至极的错位中,度过漫长的四季轮回。意味着他要眼睁睁看着妻子的灵魂困在别人的身体里无助挣扎,看着小姨子的灵魂占据着妻子的身体,甚至可能用那具他熟悉无比的身体做出各种他无法预料、无法接受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生死同契”。

同契……契约?共生?还是……同生共死?

如果在这一年里,林莉芯(在林薇身体里)出了什么意外,薇薇会怎么样?反过来呢?如果……如果他自己出事呢?这个诅咒的范围到底有多大?

无数的疑问和恐惧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呜……呜呜……”

地上,林薇芯(在林莉身体里)的哭声渐渐从崩溃的嚎啕变成了绝望的呜咽。她瘫坐在地毯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打湿了属于林莉的那张年轻俏丽的脸庞。可那神情,那眉宇间化不开的哀伤和绝望,却完全是林薇的模样。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床上那个占据了自己身体的人,声音破碎不堪:“一年……莉莉……我们要这样……一年……?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怎么办……还有陈默……”她说到丈夫的名字,眼泪流得更凶了,看向陈默的目光充满了依恋和一种更深沉的痛苦——她甚至无法用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去拥抱自己的丈夫。

床上,林莉芯(在林薇身体里)裹着厚厚的羽绒被,但似乎再也无法驱散那从心底冒出的寒意。她脸色惨白,眼神呆滞,听到姐姐的质问和哭泣,她猛地回过神,羞愧、恐惧、后悔种种情绪交织,让她几乎无地自容。

“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道歉,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因为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惶惑而跌坐回去,“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姥姥的话我当时根本没听全……我要是知道……我死也不会碰那个镯子……”

她的道歉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陈默终于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脸色灰败,嘴唇干裂。他看了看地上哭泣的真妻子,又看了看床上道歉的假妻子,一种极致的荒谬感和疲惫感席卷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一丝冷静和理智。他是这个家里现在唯一还算……勉强能思考的男人,他不能先垮掉。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年……就一年吧。”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含着砂砾,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当务之急,是怎么熬过这一年。”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你们必须……必须尽快适应对方的身份和生活,绝对不能露馅!一旦被外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到了林薇那个需要细心维护的工作,想到了林莉那群狐朋狗友,想到了双方父母,想到了社会上可能存在的各种流言蜚语和可怕猜测……灵魂互换?说出去谁信?更大的可能是被当成精神病或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林薇芯(在林莉身体里)闻言,哭声渐渐止住了,但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她看着陈默,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可是……陈默……莉莉的生活我一点都不懂……她的那些朋友……还有她那个刚刚分手的男朋友要是找来……我……我该怎么办?”

她性格本就内向,不擅交际,如今却要被迫进入妹妹那种看似热闹实则混乱的社交圈,光是想想就让她头皮发麻。

陈默的心狠狠一揪。是啊,薇薇要怎么去应对那些?他看向林莉芯(在林薇身体里),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严厉:“林莉!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会关系,还有你平时的习惯、说话方式、工作内容……所有的一切,都详细告诉你姐!一点都不能漏!还有你那个前男友,到底断了干净没有?会不会来纠缠?”

林莉芯(在林薇身体里)被他一吼,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全部告诉姐姐的……那个男的……应该不会来了吧……我都拉黑他了……”她说到前男友,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心虚,但此刻也没人深究。

陈默又看向林薇芯,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薇薇,你也是。你的工作、你的习惯、你平时怎么和我还有爸妈相处的……所有细节,都要教给她。”他指了指床上的那位,“尤其是……不能让她再露出马脚。”

他想起那碗能辣穿肠胃的川菜,想起那甜腻刺鼻的香水味,想起她试图模仿薇薇却漏洞百出的语气……太阳穴就突突地跳着疼。这才第一天,就已经差点翻天,未来一年,简直不敢想象。

林薇芯(在林莉身体里)顺从地点点头,但看着床上那个顶着自己脸的人,眼神复杂极了。要亲手教另一个人(尤其是自己一向不太省心的妹妹)如何扮演自己,如何与自己的丈夫相处……这感觉实在太诡异,太憋屈,太痛苦了。

“还有你,林莉。”陈默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盯着床上的人,“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林薇!我妻子的身份,不是你可以拿来玩闹或者试探的工具!如果再让我发现你用什么香水,或者做那些不符合薇薇习惯的事情……”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冰冷的警告,“后果自负!”

林莉芯(在林薇身体里)被他眼神里的寒意冻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连连点头:“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经过刚才那场恐怖的“冰寒体验”,她是真的怕了。这诡异的互换和随之而来的诅咒,远远超出了她所能理解和玩弄的范畴。

“可是……陈默……”林薇芯(在林莉身体里)忽然又怯怯地开口,她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双属于林莉的、纤细白皙、指甲上还带着残留的漂亮美甲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这样子……怎么出去见人?别人都会以为我是林莉……”

陈默的心脏像是又被针扎了一下。他看着她顶着小姨子的脸,却露出妻子那般柔弱无助的神情,这种极致的割裂感让他难受得几乎要爆炸。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干涩:“没办法……只能适应。在外人面前,你就是林莉。要学着像她那样说话,走路,甚至……发脾气。”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让温柔内向的薇薇去模仿泼辣外向的林莉?这简直是另一种酷刑。

“那……那你呢?”林薇芯(在林莉身体里)鼓起勇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她泪眼朦胧地看着陈默,“你……你以后……怎么面对……我们?”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捅破了陈默一直试图维持的冷静外壳。

他怎么面对?

面对顶着妻子身体的小姨子?还是面对拥有小姨子身体的真妻子?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床上那张属于林薇的、此刻却透着林莉气息的苍白脸庞,又迅速落到地上那张属于林莉的、却布满林薇泪痕的明媚脸蛋上。

一股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感猛地袭来。

他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压下胃里的翻腾。

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出了此刻最真实的感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真的……不知道……”

他无法给出答案。这个问题的复杂和残酷程度,远超他三十年来人生所积累的所有经验和认知。

他的沉默和茫然,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林薇芯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她低下头,眼泪再次无声滑落。

连陈默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未来,岂不是一片漆黑?

“今晚先这样吧。”陈默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极度的精神冲击和一夜未眠的疲惫让他几乎虚脱。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依旧浓黑,离天亮似乎还有一段时间。

“都……休息一下吧。”他说出“休息”这两个字,自己都觉得可笑。在这种境况下,谁还能睡得着?

但他的大脑已经超负荷运转,急需哪怕片刻的停滞。

他走到床边。林莉芯(在林薇身体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眼神怯怯地看着他。

陈默无视了她的反应,只是伸手摸了摸那床厚重的羽绒被——刚才包裹她之后,被子里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冰凉气息。他皱着眉,将被角往里掖了掖,动作有些僵硬,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已的任务,而非出于关怀。

“你……就睡这里。”他对林莉芯(在林薇身体里)说,语气平淡无波,“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叫我。”

然后,他转向地上依旧瘫坐着的林薇芯(在林莉身体里),伸出手:“薇薇,起来。我们去……次卧。”

让薇薇去睡次卧,而让小姨子睡在主卧他们的婚床上……这个决定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但他别无选择。他不能让林莉芯(在林薇身体里)独自睡次卧,万一再出现刚才那种情况,来不及照应。而他也绝不可能和顶着小姨子身体的真妻子同睡主卧——那感觉同样怪异到令人无法忍受。

似乎,只剩下这一个扭曲的、令人窒息的安排。

林薇芯(在林莉身体里)看着陈默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下,才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指尖触碰的瞬间,两人都像是被电流击打了一下,同时猛地一颤!

陈默碰到的是林莉的手,纤细,微凉,带着年轻女孩的柔嫩触感。可他知道,这里面是他挚爱的妻子的灵魂。

林薇芯碰到的是陈默温暖宽厚的手掌,是她熟悉无比、依赖无比的港湾。可她却顶着妹妹的脸和身体。

这错位的触碰,让两人都迅速缩回了手,仿佛碰到了什么滚烫的烙铁。

尴尬和痛苦在空气中弥漫。

陈默率先转过身,声音沉闷:“走吧。”

他率先走向门口,没有再看床上的“妻子”一眼。

林薇芯(在林莉身体里)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个占据了自己身体、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的妹妹,咬了咬下唇,低着头,跟着陈默走出了主卧。

主卧的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林莉芯(在林薇身体里)一个人。她愣愣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门外脚步声走向次卧,然后次卧的门也被关上的声音。

巨大的孤独感和恐惧感瞬间将她吞没。

她环顾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主卧——姐姐和姐夫的家。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姐夫的气息,还有姐姐常用的那款茉莉花香的淡雅味道。身下是姐姐和姐夫同床共枕的婚床,柔软,温暖,却让她如卧针毡。

她把自己深深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惊恐地打量着黑暗中房间的轮廓。身体似乎不再冰冷发抖了,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却挥之不去。

一年……

生死同契……

姥姥那模糊而苍老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回荡起来。

她猛地用被子蒙住头,身体因为害怕而蜷缩成一团。

次卧里。

陈默打开灯。次卧布置得相对简单,平时偶尔林莉来借住,或者有客人来时使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林莉的甜腻香水味——那是她之前住在这里时留下的。

林薇芯(在林莉身体里)一走进来,闻到这股味道,眉头就下意识地皱了起来。这是她妹妹习惯的味道,但她本人从来不用这么浓烈的香水。

陈默也闻到了,他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让冬夜寒冷的新鲜空气流通进来,冲淡了些许那甜腻的气息。

“你……睡床吧。”陈默指了指那张单人床,声音疲惫。

“那你呢?”林薇芯下意识地问。次卧只有一张床。

“我坐一会儿就好。”陈默走到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天快亮了,也睡不了多久了。”

他需要空间,需要独自待着,需要消化这庞大到足以摧毁人意志的真相。

林薇芯看着他疲惫不堪的侧脸,心里一阵酸楚。她知道陈默的压力有多大。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床铺柔软,但她却感觉浑身不自在。这身体不是她的,这房间的气息不是她熟悉的,连身上穿的睡衣——也是林莉留在这里的,一件性感的吊带真丝睡裙——让她感觉极其别扭,下意识地用手拢了拢胸前的布料。

陈默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但眉头紧紧锁着,显然根本无法放松。

两人共处一室,却相对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尴尬。

曾经最亲密的夫妻,如今却因为灵魂与身体的错位,连最基本的安慰都变得如此艰难和怪异。

林薇芯看着丈夫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身影,看着他眉宇间深刻的疲惫和挣扎,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慌。

她很想走过去,像以前那样,从身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告诉他“别怕,有我在”。

可是现在,她顶着的,是妹妹林莉的脸和身体。

她如果真那样做了,陈默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吓到?会不会推开她?会不会觉得……恶心?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勇气,只能僵硬地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真丝睡裙的裙摆,任由无声的眼泪再次滑落。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丝灰白。

凌晨最寒冷的时刻即将过去,黎明似乎快要到来。

但对于房间里的三个人来说,黑夜,仿佛才刚刚开始。

陈默依旧闭着眼,但大脑却在疯狂运转。

一年……

生死同契……

共生镯……

姥姥的谶语……

母亲摔碎……

林莉摔碎……

无数的碎片信息在他脑海中碰撞。

他忽然想起父亲电话里提到的“贴身放碎镯”。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林薇芯(在林莉身体里),声音因为突然开口而有些沙哑:“薇薇。”

林薇芯正沉浸在悲伤中,被他突然一叫,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嗯?”

“爸说,妈那边得到的指示是,把碎掉的镯子……贴身放着。”陈默缓缓说道,眼神里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光,“也许……这对缓解那个‘排斥反应’或者……维持现状有什么作用?”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具象化的、可能有点用处的信息了。

林薇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对……爸好像是这么说的……”

“明天……不,今天天亮之后,我就打电话给爸,让他把碎镯子尽快寄过来。”陈默做出了决定。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试试。那渗血的邪门东西,放在父母家里他也不安心。

“嗯……”林薇芯低声应着。此刻任何一点可能的希望,她都愿意抓住。

话题似乎就此结束。

沉默再次降临。

但经过这短暂的对话,气氛似乎没有那么僵硬了。

陈默看着坐在床边,穿着吊带睡裙,露出光滑肩头和锁骨,哭得眼睛鼻子通红的“林莉”,心里那怪异绝伦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落在书桌上摆着的一个小相框上。

那是他和林薇的结婚照。照片上,林薇穿着洁白的婚纱,依偎在他怀里,笑得温柔而幸福。那才是他的妻子。

可是现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床边。

那张属于林莉的脸上,此刻却带着林薇独有的、哀伤柔弱的神情。

灵魂与肉体……

哪个才是本质?

爱一个人,究竟是爱她的灵魂,还是爱承载她灵魂的皮囊?

这个哲学性的问题,以前他从未深思过。如今却像一个恶毒的玩笑,具象化地、残酷地摆在了他的面前,逼着他必须去思考,去抉择。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惧。

对未知的恐惧,对人性经不起考验的恐惧,对自己可能产生的动摇的恐惧。

天光又亮了一些,已经能隐约听到窗外早起的鸟儿稀疏的鸣叫。

新的一天,无可避免地到来了。

然而对于这个家里的三个人来说,这一天,以及接下来的三百多天,每一步都将是踩在刀刃上,行走于无间地狱。

混乱的一夜,终于在身心极度的疲惫和绝望中,勉强熬了过去。

但真正的混乱,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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