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鸣沙谷的第三日，队伍踏入了北境的冻土带。地面从金黄的沙丘变成了灰褐的硬土，踩上去邦邦作响，像踩着冻实的石板。偶尔能看到露出地表的冰棱，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空气里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这地方比寒月潭还冷！”周明裹紧了身上的老羊皮袄，哈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小冰晶，“玄阳长老说的‘冰脉’在哪呢？我瞅着除了石头就是冰，连草都不长。”
凌霜的清寒剑此刻倒派上了用场，剑穗的冰蓝流苏在寒风里舒展，竟能挡住部分寒气。“冰脉藏在冻土下，”她用剑尖挑开块松动的冰壳，下面的土呈青黑色，冻得像铁块，“你听，土下面有‘咔咔嚓嚓’的声。”
众人屏息细听，果然听到冰层深处传来细碎的碎裂声，像有什么东西在冰下伸展筋骨。王小石怀里的焰雪忽然竖起耳朵，对着西北方向低吼一声，雪白的尾巴在寒风里绷得笔直。
“焰雪说，那边有冰泉！”王小石解开衣襟，让小狼的头露在外面，“它闻到水的味道了，还带着点竹香呢！”
林辰摸出脉生玉，玉上的北境区域泛着淡淡的蓝光，蓝光中隐约能看到条蜿蜒的冰线，像条冻僵的蛇，正慢慢苏醒。冰线的尽头有团暖黄的光，光里裹着点绿意——正是孩子们此行要找的寒根花，也是北境冰脉的“心”。
“往那边走。”他指着焰雪示意的方向，“冰脉在等咱们的竹声呢。”
往冰泉去的路越来越难走，冻土上出现了纵横交错的冰缝，最宽的能塞进半个人。周明用带来的玄黄竹搭了座临时竹桥，竹片在寒风里微微发颤，踩上去却异常稳当——这些竹片浸过鸣沙谷的泉水，又裹了层焚心洞的火土灰，竟在冰天雪地里保持着韧性。
“这竹子成精了！”一个小道童趴在竹桥边，看着冰缝里的倒影，“你看它的影子，在冰里还是绿的！”
冰缝里的倒影果然泛着淡淡的青，像把竹色的剑，劈开了北境的寒气。林辰知道，这是鸣沙谷的沙脉气与云台山的火脉气在护着竹片，就像两镇的地脉在护着孩子们，走到哪都带着暖意。
行至正午，冰泉终于出现在一片开阔的冰原上。那是一汪冒着白汽的温泉，泉边却围着圈冰砌的岸，热气与寒气相撞，在泉面凝成层薄薄的雾，像给泉水蒙了层白纱。最奇的是泉中央的冰柱，柱身上冻着无数朵寒根花，花瓣是半透明的白，花心却泛着点绿，像冻在冰里的春天。
“这就是冰脉的眼！”凌霜走到泉边，清寒剑与冰柱相触，发出“嗡”的一声轻鸣，剑穗的流苏缠上冰柱，竟融化出细细的水痕，“冰柱里冻着三百年前的竹种，是当年脉行队的前辈留下的。”
林辰凑近细看，冰柱深处果然嵌着些黑色的颗粒，像被冻住的竹籽。他将脉生玉贴在冰柱上，玉上的绿纹顺着冰面蔓延，与冰柱里的竹种相呼应——刹那间，冰柱剧烈震动起来，冻着的寒根花花瓣开始颤动，花心的绿意越来越亮，像要从冰里钻出来。
“是竹种在发芽！”阿竹指着冰柱上的裂纹，那里渗出了点淡绿的汁液，滴在泉里，漾起圈暖黄的光，“苏姐姐说的没错，竹汁能暖冰！”
孩子们立刻分工忙碌起来。王小石和焰雪负责收集冰泉边的雪，装进带来的竹筐——这些雪吸了冰脉的寒气，正好用来保存寒根花的种子；阿竹和小道童们则用竹片在冰泉周围搭了个简易竹棚，竹棚的顶铺着从鸣沙谷带来的锁沙草，既能挡风，又能透过阳光；周明最有创意，他把带来的地脉饼掰碎了撒进泉里，饼屑在热水里化开，竟引来群银色的小鱼——这些鱼只在冰脉温泉里存活，鳞片上带着冰纹，却不怕人的手。
“这鱼叫‘冰脉鱼’，”林辰摸着小鱼光滑的背，“它们靠冰脉的暖意活着，就像咱们靠地脉的气活着。”他从行囊里取出共脉堂的竹种，这些竹种用桥边酒泡过，又裹了层黑石镇的土，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生机，“该给冰脉种点新东西了。”
他教孩子们把竹种埋在冰泉边的冻土下，每埋一粒，就往土里浇点冰泉水。泉水落在冻土上，发出“滋滋”的响，竟融化出小小的坑——那是冰脉在“喝”孩子们带来的竹香酒，在硬邦邦的北境土地上，撬开了道迎接春天的缝。
埋到最后一粒竹种时，冰柱忽然“咔嚓”一声裂开了缝，裂缝里钻出棵细小的绿芽，芽尖顶着片新叶，叶上还沾着点冰碴，却在寒风里挺得笔直。
“长出来了！”孩子们欢呼着围上去，焰雪也对着绿芽轻吠，尾巴扫过雪地，画出个圈，像给新生命搭了个窝。
林辰知道，这是三百年前的竹种醒了，也是北境的冰脉认了他们。他将沙脉玉与脉生玉并在一起，两玉相触的瞬间，冰泉的水温升高了些，泉边的冻土开始松动，露出底下黑色的沃土——那里藏着北境冰脉的“血”，此刻正随着竹芽的生长，慢慢流动起来。
傍晚的冰原亮起了灯火。孩子们在竹棚里点起篝火，火上架着周明烤的冰脉鱼，鱼肉带着淡淡的竹香，是用共脉堂的竹枝串着烤的。凌霜用清寒剑的寒气冻了些冰泉水果，甜丝丝的，带着冰脉特有的清冽。
“你们看！”一个小道童指着竹棚外，冰泉边的雪地上，不知何时冒出了无数细小的绿光，绿光连成线，顺着冰原往远处蔓延，“是冰脉在跟着咱们的竹声走！”
那些绿光其实是寒根花的根须，在竹种的带动下，正从冰下钻出，像无数条绿色的线，缝补着北境的冻土。林辰想起苏沐月说的“雪脉生春”，原来春天从不是突然来的，是竹声、是暖意、是那些藏在冰下的等待，一点一点把冬天焐化的。
夜里，孩子们挤在竹棚里睡，焰雪蜷在中间，用体温给大家暖脚。林辰坐在泉边，看着冰柱上的绿芽，脉生玉在掌心发烫。玉上的北境区域，蓝光渐渐被绿光取代，寒根花的根须与新栽的竹种根系缠在一起，在冰下织成了张绿网，网的节点处，正冒出点点暖黄的光——那是冰脉的气，终于活了过来。
“林大哥，你说这竹种能长到鸣沙谷去吗？”王小石揉着眼睛凑过来，小脸上沾着点雪沫，“就像清河镇的竹根能摸到黑石镇的土。”
林辰笑着把他揽过来，指着冰泉里的倒影：“你看，竹芽的影子在水里是连着的，水往低处流，根往深处长，总有一天，北境的竹根能顺着地脉，摸到西域的沙，碰到东海的浪。”
王小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指着玉上的绿光：“那它们会不会像咱们一样，也组个脉行队？”
“会的。”林辰望着远处的冰原，寒根花的根须在雪下蔓延，像无数支绿色的箭，射向更广阔的冻土，“地脉比咱们更懂怎么交朋友，它们的脉行队，早就出发了。”
第二日清晨，竹棚外的冻土上冒出了片新绿。寒根花的幼苗顶着冰碴，与新栽的竹苗并排而立，绿得扎眼。冰泉的水温又升高了些，泉里的冰脉鱼聚在泉眼处，鳞片反射着阳光，像撒了把碎金。
凌霜用清寒剑砍下块冰，雕了个小小的竹篮，里面放着几粒寒根花的种子：“带回去给苏沐月，让她种在共脉堂的后院，北境的花，也该见见清河镇的竹。”
周明则在冰泉边立了块玄黄石碑，碑上刻着“竹声入冰”四个大字，字缝里嵌着鸣沙谷的沙粒和共脉堂的竹粉，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那是九州地脉的颜色，此刻在北境的冰原上，终于凑齐了。
离开冰泉时，孩子们在竹棚里留下了件礼物：一坛用冰泉水和寒根花粉酿的“冰竹酒”，酒坛上贴着张竹纸，纸上是两镇孩子合画的地脉图，图的中心写着“共脉”二字，字的笔画里，藏着东海的浪、云台的火、西域的沙、北境的冰。
竹语鸟最后一个离开，它落在冰柱的绿芽上，对着冰泉叫了三声，鸣声里有清河镇的竹风、黑石镇的土韵、鸣沙谷的沙响，还有北境冰泉的叮咚。冰泉的水面泛起涟漪，像冰脉在回应，又像在送别。
回程的路似乎短了许多，或许是冰脉的暖意驱散了寒气，或许是孩子们的行囊里多了北境的故事。焰雪的尾巴上沾着寒根花的种子，走一路掉一路，在冻土上撒下串绿色的希望。
林辰回头望了眼冰泉的方向，脉生玉上的北境区域已经被绿光填满，绿光中，竹苗与寒根花缠在一起，像对相拥的孩子，在冰原上扎下了根。他忽然明白，所谓“脉行”，从来不是征服陌生的土地，是让清河镇的竹知道北境的冰有多冷，让北境的冰明白清河镇的竹有多韧，让九州的地脉在碰撞中知道：原来我们可以这样相处——你给我三分暖，我还你一寸绿，在最冷的地方，也能长出最热的牵挂。
行囊里的竹片又添了新的记录，末页画着冰泉边的绿芽，芽尖顶着片雪花，雪花里裹着个小小的“脉”字。林辰在旁边写道：
“冰有骨，竹有节，一脉相握，冷暖相知。”
寒风掠过竹桥，带着冰泉的甜，吹向遥远的南疆。前路依旧漫长，但孩子们的笑声里多了北境的清冽，竹语鸟的鸣声里掺了冰脉的叮咚，连脉生玉的光，都比来时更亮了些——因为北境的冰下，已经响起了竹声，那声音正顺着地脉，往更南的雨林去，往所有需要温暖的地方去。
而那竹声里，藏着所有地脉的约定：等到来年开春，咱们，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