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龙象瞳孔骤然收缩，脚步猛地顿住。
死寂。白玉宫应该聚焦了大量各宗门弟子，然而目之所及，只有一片修罗场。
残肢断臂点缀着暗红的砂砾地，破碎的法器灵光黯淡如垂死萤火。几具身着如意天宗月白袍、正阳宫赤金纹、血影魔宗猩红劲装的尸体以扭曲的姿态凝固，脸上残留着惊愕与恐惧。鲜血浸透了砂砾，汇聚成细小的溪流，蜿蜒着渗入玉石宫墙的缝隙，将那乳白的光晕染上道道狰狞的暗红。
曾雨晴的身体瞬间绷紧，斗篷下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抽气。
“出事了。”胡龙象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绷紧的弓弦如一道贴着地面的暗影，无声地滑向最近的一处断壁残垣，目光鹰隼般扫过战场。
血尚未完全凝固。战斗结束不久。
“看！”曾雨晴指尖微颤，指向不远处几具尸体旁散落的暗红碎块。那并非骨肉，而是某种硬壳甲虫的残骸，边缘锐利，透着金属般的幽暗光泽，散发出一股微甜却令人心悸的腐朽气息。
“蚀骨毒蝗…”胡龙象眼神一凝。这凶名赫赫的毒虫，其主人只有一个——天蚕宗此次虚天殿历练中的煞星，炼气期大圆满修士秦厉！那是个只闻其名便足以让人胆寒的人物，豢养的毒蝗虫群铺天盖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血肉成泥。
此地竟出现了他的虫尸？是谁？竟能伤到秦厉的毒蝗？
疑问缠绕心头。胡龙象的目光掠过几具尸体咽喉处那细小如针孔、却精准切断生机的伤口，又扫过另一侧被某种狂暴力量硬生生撕裂、内脏涂地的尸身…，风格迥异，狠辣却高效。
他矮身，拾起一片染血的、边缘焦黑的残破阵旗，旗面绣着如意天宗的云纹。指尖拂过，一丝微弱却精纯的幻术波动残留其上，带着迷惑五感的奇异韵律。
“千幻如意诀…”曾雨晴低语，认出了这标志性的手法，“如意天宗的吕华子。”此女以幻术诡变着称，常于无形中扭转乾坤。
秦厉的毒蝗，吕华子的幻旗…此地竟同时引来了这两位炼气期顶尖人物？还留下了虫尸和破损的法器？胡龙象的心沉了下去。白玉宫这片药园，水比预想的更深、更浑。厮杀的核心，究竟是何物？或者…是何人？
他正欲再探，一阵极轻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混在呜咽的风里，从白玉宫深处传来。
白玉宫深处，核心药圃。
这里本该是灵雾氤氲、白玉叶舒展的圣地，此刻却成了风暴的中心。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虫群的甜腥腐朽，还有幻术破碎后残留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灵力乱流。
地面狼藉。精心培育的灵土被翻起，珍贵的九转白玉叶或被践踏成泥，或被连根拔起，散落各处。几具穿着不同宗门服饰的尸体倒伏其间，死状凄惨。
风暴眼，是三个人。
一人浑身包裹在粘稠翻滚的墨绿色虫云之中，身形模糊不清，只偶尔露出一双冰冷得毫无人类情感的眸子。正是天蚕宗秦厉。无数蚀骨毒蝗振翅嘶鸣，形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虫云边缘不断有蝗虫扑击，又在某种无形壁障前撞得粉碎，簌簌落下。他脚下的虫尸已积了厚厚一层。
另一侧，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周身光影迷离，仿佛同时存在着数个虚实难辨的身影。如意天宗吕华子。她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急速变幻，道道迷蒙的幻光射向前方，试图缠绕、迷惑对手，却在靠近目标时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发出嗤嗤声响，剧烈扭曲崩散。她秀眉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消耗巨大。
他们围攻的目标，立于一片相对干净的灵圃中央。正是孙损！
他此刻的模样与山腰水潭边那个重伤绝望的散修判若两人（见胡龙象从琼岛护送物资和曾雨晴回天蚕宗章节）。一身衣衫多处破裂，沾满血污，却掩不住那股择人而噬的凶戾。脸上溅满鲜血，双目赤红如血，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弧度。他手中并无利器，仅凭一双肉掌。右手手掌被一层粘稠蠕动的暗红血光包裹，散发出与张远福同源、却更加暴戾混乱的血煞气息；左手则戴着布满细密倒刺的暗青色金属爪套，爪尖幽蓝，显然淬有剧毒。
“好！好得很！”孙损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目光狠狠钉在秦厉和吕华子身上，“天蚕宗的毒虫，如意天宗的幻影…”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坚硬的灵玉地面竟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那包裹右掌的暗红血光如同活物般暴涨，悍然迎上再次扑来的毒蝗虫云！
嘶啦——！
刺耳的腐蚀声响起。血光与毒蝗接触的瞬间，前排数十只毒蝗如同被投入强酸，瞬间冒起黑烟，坚硬的外壳连同内里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溃烂，化作一滩滩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污液跌落。秦厉的虫云攻势为之一滞。
同一瞬，吕华子数道虚实交错的幻影分身已欺近孙损身侧，惑人光影直扑他双目。孙损眼中赤红血光一闪，竟似完全不受影响！他左爪毒芒暴吐，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抓向吕华子真身所在！
“破！”
爪影过处，迷离幻象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吕华子真身踉跄后退，肩头素白衣衫被爪风撕裂，留下三道浅浅的血痕，伤口边缘瞬间泛起不祥的幽蓝。她闷哼一声，眼中惊骇更浓。
“他的眼睛…不受幻术！”吕华子疾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千幻如意诀，竟在此人面前形同虚设！
“血影魔功…还有海蛇毒！”秦厉冰冷的声音透过虫云传出，毫无波澜，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孙损！你到底是谁！张远福的伤，也是拜你所赐？”他周身墨绿色的虫云翻涌得更加剧烈，更多的毒蝗从袖中、从腰间特制的虫囊中汹涌而出，填补着被血光消融的空缺。虫群振翅的嘶鸣汇聚成一股令人心神欲裂的声波，无差别地冲击着这片空间。
孙损甩掉爪尖沾染的几滴幽蓝毒血，任由那毒血将脚下的灵玉腐蚀出点点小坑。他舔了舔溅到唇边的、不知是谁的血，笑容愈发狰狞扭曲，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张远福？嘿嘿…那魔崽子鼻子倒是灵！”他声音里充满了怨毒的快意，“可惜，血影遁术名不虚传，让他溜了半条命！不过…”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些四大宗门弟子的尸体，如同欣赏自己的杰作，“用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精英的血来祭旗，也够本了！”
他猛地指向秦厉和吕华子，指尖因激动而颤抖：“你们问我为何？哈哈哈哈哈！”狂笑声在血腥的药圃中回荡，癫狂而绝望，“天浪大陆？人族？狗屁！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自诩主宰的修士，当年为了几块灵石矿，血洗了东海畔的渔村！我爹娘，我妹妹…全村老少，都成了你们剑下的冤魂！那时我才五岁！若非海族大人将我捞起，我早已是鱼腹枯骨！”
他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中竟滚下两行血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更显可怖：“海族养我成人，授我神通！他们才是我孙损的根！人族？灭我家园，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咆哮着，周身血煞之气与左爪毒芒交相辉映，凶威滔天，“今日，便用你们的血，先为海族大军踏平此殿，献上第一份祭礼！”
话音落，杀机如狂潮再起！
断壁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斗篷，将胡龙象和曾雨晴紧紧包裹。血腥味浓得呛人，混杂着虫尸腐朽的甜腥和幻术残留的眩晕感。前方药圃中心传来的咆哮与厮杀声，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孙损的嘶吼，字字如刀，剖开了血淋淋的过往。渔村血案…海族养子…虚天殿的图谋…信息碎片带着冰冷的锋刃，狠狠楔入胡龙象的脑海。
曾雨晴靠在他身侧，斗篷下的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
“海族…内应…”胡龙象的声音压在喉咙深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他想起山腰水潭边，孙损重伤濒死、苦苦哀求的眼神；想起曾长老那句“心性尚可，根基浅薄”的评价；更想起自己那片刻的犹豫…引来的竟是如此滔天祸患！
！孙损已成疯魔，身负血影、海毒两门邪功，凶焰滔天。秦厉的毒蝗虫云遮天蔽日，吕华子的幻影重重叠叠，两人联手竟也只能堪堪将其缠住，无法压制。白玉宫药圃，已成死局漩涡的中心！
他目光锐利如刀，飞速扫过战场。秦厉的虫云主攻，前仆后继，以数量硬撼孙损的血煞毒爪，消耗其邪力，虫尸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腥甜腐朽之气令人作呕。吕华子身形飘忽，千幻如意诀催动到极致，无数真假难辨的身影环绕孙损飞旋，惑其耳目，牵制其心神，同时不断寻找那稍纵即逝的破绽，一道道凝实的幻光如毒蛇吐信，伺机点向孙损周身要害。两人配合渐趋默契，一个刚猛如铁砧，一个诡变如流水，将孙损牢牢钉在战圈中央。
然而，孙损的凶悍远超想象！他右掌血光翻涌，带着强烈的污秽腐蚀之力，每一次挥击都如泼出大片强酸，毒蝗沾之即化；左爪幽蓝毒芒吞吐，撕裂空气发出刺耳尖啸，精准地格挡开吕华子刁钻的幻光突袭。那双赤红的血眼，竟似能堪破虚妄，吕华子精妙的幻影分身在他面前如同拙劣的皮影戏！更可怕的是，他周身翻腾的凶戾气息非但没有衰竭迹象，反而在血腥厮杀中越发高涨，如同受伤的凶兽，越战越狂！
“这样下去不行！”吕华子急促的传音钻入秦厉耳中，带着一丝力竭的沙哑，“他的血眼有异！我的幻术被克！毒蝗耗不尽他的血煞！必须找出罩门，一击毙命！”她险之又险地避过一道撕裂幻影的血光爪风，肩头被余波扫中，衣衫碎裂，雪白肌肤上留下一道灼热的红痕。
虫云中的秦厉沉默了一瞬，只有毒蝗振翅的嘶鸣更加尖锐刺耳。他何尝不知？虫群是他的手足，亦是他的耳目。每一次毒蝗被血煞消融，都如同在他神经上割一刀。孙损就像一块包裹着剧毒的顽铁，他的虫群啃不动，吕华子的幻术凿不穿。久战，必生变！
就在这僵持的刹那，孙损眼中血芒暴涨，似乎捕捉到了两人配合间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竟完全不顾侧翼吕华子数道袭来的凌厉幻光，右掌血光凝聚如实质，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朝着秦厉虫云最核心、气息最凝聚的那一点，狠狠拍下！
“死——！”
这一掌，凝聚了他全身的血煞邪力，掌风过处，空气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哀鸣，连光线都为之扭曲暗淡！目标直指秦厉本体！
“小心！”吕华子失声惊呼，幻光骤然大盛，试图围魏救赵，攻孙损必救。
虫云疯狂向内收缩，层层叠叠的毒蝗悍不畏死地迎向那毁灭血掌！然而血光所及，虫群如冰雪消融，根本无法阻挡其分毫！眼看那粘稠蠕动的暗红血掌就要拍实——
千钧一发！
一道灰影，快得超越了视线捕捉的极限，如同从阴影本身中析出，骤然切入掌风与虫云之间！
是胡龙象！
他没有选择最直接的路线，而是借着曾雨晴拼尽全力凝聚出的一小片扭曲视线的淡蓝水雾遮掩，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和残破的宫墙疾掠。时机、角度、速度，被他计算得分毫不差！
他没有试图硬撼孙损那凝聚了全身邪力、足以销金融铁的血掌。那是找死。
他的目标，是孙损因全力爆发而必然出现的、转瞬即逝的——腋下空门！
“凝渊！”
胡龙象心中低喝，丹田内庚金煞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压缩！皮肤下暗金流光瞬间大盛，沿着手臂经络疯狂汇聚于右手食指中指！指尖一点金芒，凝练如针，细小，却散发着洞穿一切的锋锐意志！没有浩大声势，只有将全部力量压缩到极致的致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