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峰推了推眼镜，语气加重，“当场退货，运费由贵方承担，并且按合同约定承担相应的违约责任。这一点，没有商量余地。”他作为技术负责人，必须把最严格的标准摆在桌面上，这也是林国栋派系对张海峰推荐的供应商提出的“背书”要求。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吴强，此刻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他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兔肉，眼睛却盯着王老板：“王老板，刚才我们去看你们的搅拌站和料场，离工地近，这确实是你们的优势，省了运费和时间。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咄咄逼人，“这管理，我看还得下大功夫啊！你们那个砂石料堆，就那么露天敞着，别说苫盖了，连个围挡都稀稀拉拉。这要是下场雨，砂石里的含泥量立马超标！到时候拌出来的混凝土，强度能达标？塌落度能保证？要是因为你们的料场管理不善，导致混凝土出了问题，影响了结构安全，这个责任，你们负得起吗？还是说，指望我们华建来背这个黑锅？”
吴强的话极其尖锐，不仅指出了具体问题，更将责任和潜在风险无限放大，矛头隐隐指向了负责前期考察和联络的张海峰——你推荐的供应商，就这管理水平？
王老板被吴强这一连串质问逼得额头冒汗，刚才诉苦的劲头瞬间没了，连忙放下酒杯，拍着胸脯保证：“吴经理批评得对！是我们的疏忽！我马上，不，现在就打电话，让人立刻去买最好的防雨苫布，下午就盖起来！加派人手，24小时盯着料场，绝对不让雨水污染砂石！您放心，质量上我们绝对不敢马虎！出了问题，我老王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他的保证带着惶恐，试图挽回印象分。
一直比较沉默的李老板，看准了这个空档，适时地插话进来，把话题引向自己的领域——钢材：“林总，张总，水泥这块王老板肯定能做好。我们瑞丰的钢材，您几位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是正规大厂授权的代理商，资质齐全，每批货都附带钢厂原厂的质保书，材质单、检测报告一样不少，保证可追溯。而且，为了表达和华建合作的诚意，我们在现有报价基础上，再额外给华建集团整体优惠三个点！”李老板的发言显得更有条理和底气，试图用价格优势和“正规”资质来打动决策者。
张波作为副总，需要掌控节奏。
他听完李老板的表态，转向吴强，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吩咐道：“嗯，李老板的诚意我们看到了。吴强，你们物资部辛苦一下，把恒信水泥和瑞丰钢材，还有其他几家今天考察的供应商的报价、资质、以及我们目前合作的供应商情况，都汇总整理好，做一个详细的对比分析报告。下周一的经理办公会上，我们集中讨论，最终定夺。”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把决策流程又拉回了公司层面，给了吴强操作的空间。
吴强心领神会，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带着疑虑的语气说：“张总，汇总分析没问题，职责所在。不过，我个人觉得吧，今天看的这几家，尤其是恒信和瑞丰，虽然各有优势，但仓促决定合作，风险还是不小。”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张海峰，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恒信的问题刚才也说了，管理细节太糙，更重要的是，我留意到他们实验室的资质认证好像快到期了，新的还没办下来？这检测报告的法律效力可就有疑问了。瑞丰那边，仓库的防潮措施我看也很一般，南方马上雨季了，钢材锈蚀风险很大。毕竟……”
他拖长了音调，眼神锁定在脸色微变的张海峰身上，“毕竟这几家都是张副总前期辛苦联络推荐的，我们物资部为了对公司负责，为了项目不出问题，觉得还是应该再深入考察考察，督促他们把这些问题都整改落实到位了，才更稳妥。您说是不是，张副总？”这最后一句，几乎是把“张海峰推荐的有问题”这顶帽子，明晃晃地扣了过来。
张海峰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负责联络考察，吴强这分明是在质疑他的工作能力和判断，甚至暗指他可能有什么猫腻。他刚要开口反驳，甚至想拍桌子，主位上的林国栋却抬起了手，一个简单的手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包厢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凝滞了。
“吴经理说的，有道理。”林国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供应商选择是大事，谨慎一点没错。发现了问题，就要整改。张海峰，”
他转向自己的得力干将，语气不容置疑，“恒信的料场管理和实验室资质更新，瑞丰的仓库防潮措施，这两项关键问题，你亲自跟进。让他们拿出具体的、可执行的整改方案和时间表，下周一开会前，我要看到详细的报告和你的评估意见。”
林国栋这番话，既肯定了吴强“挑刺”的合理性（至少在明面上），维护了“谨慎原则”，又直接把整改的督办权交给了张海峰，等于给了他自己推荐的供应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同时将皮球踢回给张海峰——你的人，你自己管好。这也巧妙化解了张海峰和吴强的直接冲突，维持了表面的平衡。
张海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沉声应道：“是，林总。我会立刻跟进，确保他们整改到位。”
他知道，这是林总在保他，也是在给他压力。吴强则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林总发话了，他也不好再穷追猛打，但目的已经达到——拖慢了张海峰推荐供应商的进程，也埋下了质疑的钉子。
饭局接近尾声，桌上的菜已所剩无几，酒瓶也空了几个。
王老板瞅准林国栋、张波去洗手间的间隙，一把拉住正要起身的罗明，动作迅捷地将他带到包厢外一个僻静的走廊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