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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岭南,并无北地凛冽朔风,却自有湿冷浸骨。冼家村在年关将至的沉寂中,被那几骑突兀而来的快马踏破了平静。马蹄声碎,踏在村中土路上,也踏在每一个悄悄透过门缝窥视的村民心上。

林薇薇自鹰嘴岩秘穴悄然返回家中,心头那抹不安并未随暮色散去。她并未向母亲柳氏和弟弟林澈多言,只如常生火做饭,耳根却时刻留意着村中动静。夜色渐浓,徐石头家方向灯火通明至深夜,偶有压抑的语声随风隐约传来,更添几分神秘与紧张。

翌日,消息便如滴入冷水的热油,骤然炸开。那几骑人马,竟是州府衙门派来的差官!并非为私盐旧案,而是为了一件更为紧迫之事——岭南道节度使麾下一位重要将官,奉旨巡边,不日将途经本县,需征调沿途各村社粮秣物资,并遴选本地特色饮食以供军需!冼家村亦在征调之列,且因毗邻官道,更被指定需提供一处临时歇脚、供应热食的场所!

敕令一下,全村哗然。供给军需,历来是苦差,摊派重、时限紧,稍有差池便是大罪。而指定歇脚供应,更是压力巨大,村中贫瘠,何来像样屋舍?何来拿手饮食?徐石头接令后,一夜之间嘴角急出燎泡,召集族老商议,个个愁眉不展。

最终,迫于无奈,村中公议,将村口那间早已废弃多年、原属周掌柜、后因案查封的破旧酒馆稍作修葺,勉强充作歇脚之地。至于饮食,更是难题,村中日常无非粗粮野菜,岂能入军爷之口?徐石头焦头烂额,下令各家凑份子,杀猪宰羊,备足米面,又强令村中略通厨艺的妇人集中操办。

然而,难题接踵而至。那破酒馆年久失修,屋顶漏雨,墙壁透风,简单清扫后依旧破败不堪,难以示人。更棘手的是,被指派去操办饭食的妇人们,平日只做得家常菜,面对这等“重任”,心惊胆战,做出的菜肴不是咸涩便是寡淡,连徐石头自己尝了都眉头紧锁,如何能应付官差?

期限日渐逼近,村中气氛压抑至极。徐石头急得如热锅蚂蚁,几次呵斥负责的妇人,却也无济于事。

这一切,林薇薇皆冷眼旁观。她心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危机,却也可能是……契机?她想起“逸云”先生所赠名帖,“济世堂”李掌柜的承诺,以及自己日益精进的、不仅限于药材的“手艺”。或许,这是一个能让自己的价值以另一种更“安全”方式展现的机会?但风险巨大,军需之事,非同小可,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她按捺不动,依旧每日在制作点忙碌,炮制疳积散,照料药圃,仿佛对外界纷扰浑然不觉。暗地里,她却更加留意村中动向,尤其是那破酒馆的整修进度和饭食准备情况。

转机发生在一个阴冷的午后。徐石头亲自督查酒馆整修,见工匠敷衍,屋顶仍有破洞,墙壁裂缝未补,气得跺脚大骂。恰逢林薇薇送些驱寒药草过来给工匠饮用,见其状,心中一动。她并未多言,只默默帮忙收拾杂乱之物,偶尔递上工具。待徐石头怒气稍歇,疲惫地坐在院中石墩上时,林薇薇方端上一碗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紫苏姜茶,轻声道:“里正大人辛劳,喝碗热茶驱驱寒吧。”

徐石头接过,饮了一口,只觉一股暖流顺喉而下,寒意顿消,烦躁的心绪也平和了几分。他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沉静寡言的少女,想起她炮制药茶的手艺,以及似乎总能在困顿中拿出些“土法子”化解小麻烦的过往,一个模糊的念头忽然闪过。

“薇薇丫头,”徐石头放下碗,语气带着试探,“你平日摆弄草药,可知有什么法子,能快速祛除这屋里的霉湿之气?或者… … 寻常食材,能否弄出些不一样的滋味?”

林薇薇心中微震,知道机会来了。她垂首恭谨答道:“回大人,祛除湿气,可用苍术、艾叶烟熏,价廉易得。至于食材… … 晚辈愚钝,只知些药食同源的粗浅道理,譬如羊肉性暖,若辅以当归、生姜同炖,可增鲜驱寒;山鸡野兔,若以陈皮、山楂稍腌,或可去腥增香……皆是乡野土法,登不得大雅之堂,恐难入军爷法眼。”

她话说得谦卑,却精准地点出了“药膳”的思路,既不离她“懂药”的本行,又巧妙关联了饮食,更提及了“驱寒”、“去腥”等实际需求,正中徐石头下怀。

徐石头眼睛一亮!是啊,村中无山珍海味,但若能借助草药之力,将寻常食材做出特色,或许能弥补不足!他虽不懂厨艺,但也知药膳一说,且林薇薇炮制药材的手艺他是信得过的。

“药膳……药膳……”徐石头喃喃自语,越想越觉得可行。这既解决了口味难题,又显得别具匠心,或许能投军爷所好?总比现在这般胡乱凑合强!而且,由林薇薇负责药膳部分,将她擅长的技艺用于此途,名正言顺,即便不成,也可推说“已尽力尝试新法”,有转圜余地。

决心既定,徐石头立刻召集族老,提出由林薇薇协助负责此次军需供应中的“特色膳食”部分,主打药食同源,以草根树皮之力,化寻常食材为特色佳肴。此言一出,有人质疑,认为林薇薇年轻,恐难当重任;也有人觉得死马当活马医,不妨一试。

林薇薇适时表态,依旧谦逊:“承蒙里正大人和各位叔伯信重,晚辈定当竭尽全力,以家传土法,辅以常见药材,尽心调制。然军务重大,晚辈不敢专断,一切用料、工序,皆请大人派员监督,成品亦请大人先行品鉴定夺。” 她将责任与监督权一并交出,打消了部分人的疑虑。

最终,在徐石头的力排众议下,方案通过。林薇薇被正式授权,在村中几位资深妇人的协助(实为监督)下,负责为即将到来的军马准备“特色药膳”,并可有限度地调用村中储备的肉食米面及部分常见药材。

消息传开,村中议论纷纷。有人羡慕林薇薇得了“美差”,有人担忧她弄巧成拙牵连全村,更有人暗中等着看笑话。

林薇薇无暇他顾,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她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那间破败不堪的酒馆和一群心怀忐忑、技艺有限的帮手。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村口那间在寒风中瑟缩的破屋。那里,曾是她流放生涯的起点,如今,或许将成为她迈向未知未来的又一个转折点。

夜幕降临,林薇薇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提着灯笼,独自走向那间已被简单清扫过的破酒馆。寒风穿过破窗,发出呜咽之声。她站在空荡的堂屋中央,环顾四周,蛛网尚存,灶台冰冷。

然而,她的眼中却渐渐燃起一丝光亮。这里,虽破败,却是一个全新的舞台。她将从这里开始,用她熟悉的草木之香,谱写一段截然不同的篇章。

她轻轻抚过落满灰尘的柜台,指尖触到一丝冰凉,却仿佛能感受到未来那可能升腾起的、带着药香与食物暖意的炊烟。

“民以食为天……”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充满决心的弧度,“或许,这条路,真的能走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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