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在石壁间微微跳动，空气中弥漫着陈旧铁锈与潮气的味道。仁坐在长桌的一侧，双手被锁链束缚，却依旧神情镇定。自昨日会面，已过去多时，他与春川时有交谈。起初的质问与威胁已变成沉默的辩驳，而如今，他们的对话更像一场无声的拉锯。
春川坐在对面，目光时冷时惑，指尖轻敲着桌面。他身后堆满卷宗与作战图纸，但显然心思并不在此。仁能看出，他的信念正一点点松动——春川虽仍谨慎，却已开始怀疑，是否真有必要将他继续囚于此地。
「我没有敌意，」仁低声道，语气平稳却带着倦意，「只要你们肯让我见一见将军，我就能解释清楚一切。你们现在走的路，会让更多人死。」
春川沉默片刻，未作回应，只是缓缓抬起目光，神色复杂。那一瞬，仁几乎能感觉到对方心中的动摇。
房内的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们之间凝固的空气。春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高桥仁，我不否认，你的言辞让我困惑。若真如你所言，那我们至今所信奉的一切……」他的话戛然而止，手指轻轻一抖，仿佛在抵抗什么念头。
就在这一刻，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底深处震荡而来。灯火随之剧烈摇曳，顶上的灰尘簌簌坠落。仁下意识挺直身躯，心跳骤然加速。
第二声更响、更近，整座堡垒都为之颤抖。那声音低沉而有节奏，宛若巨锤砸在铜门上。
春川猛地起身，目光如刀，瞬间扫向仁，仿佛想看出他是否早知此事。仁迎上那目光，沙哑地回应：「我早就警告过你……」
下一秒，外头传来一阵喧嚣。走廊的尽头，急促的脚步声与号角声交织，一名守卫冲到门口，几乎跌倒在地。
「报告！——」他喘着气，满脸惊恐，「大人！城门遭到袭击！正门强行突入——是异津神！」
仁的血液瞬间涌上耳际——那是她。那是玲华。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剧烈的裂响打断，仿佛大地自身也被撕裂开来。紧随而至的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在深夜的石墙间回荡，似兽非兽，夹杂着雷霆之威与原初的怒火，令人毛骨悚然。
春川的瞳孔骤然收缩，整座堡垒仿佛在那一刻坠入深渊。「黑曜妖后？」
那守卫惊恐至极，脸色惨白地结巴道：「是……是『红怨』的赤牙之君，她……她亲临此地了！」
春川双眼陡然睁大，首度显出惊惧。转身向第二名守卫下令：「你留在此处，严守门户，不得进出，明白了吗？」
守卫惊恐地点了点头，抽出佩剑，立于门口。春川旋即疾步而去，一面对身旁那战栗的传讯兵快速发号施令：「召集所有人手，命结界师加固内堡防御，弓箭手登上城垛。速禀吉永将军，『红怨』的战妖后已至！」
仁的心猛然一沉。不是玲华，而是『红怨』的战鬼妖后——居然是是枫蛇亲自到来。
仁的胃部一阵痉挛。赤川枫蛇——红怨之域的赤牙——居然为了自己而来？这不可能。她绝不会是为了救他。
脑海深处闪过朝雏村那场冲突的记忆——两位妖后之间的对峙，几乎要让天地崩裂。若枫蛇亲临此地，绝非出于善意。她是为了什么？政治筹码？复仇？还是某种更深的目的？
仁的呼吸一滞，背脊冷汗滑落。他清楚那位战妖后的可怕力量。即便玲华从未承认过，但她们的实力几乎旗鼓相当。而若自己被枫蛇抓走……会不会被当作对抗玲华的武器？想到这里，仁的心脏猛地一紧。
天守虽然残酷，但至少规则清晰；而枫蛇——她的想法与情绪，根本无法揣测。被卷入这种层级的纷争，比被囚禁更糟。那种未知，让他呼吸都变得艰难。
屋内的守卫仍在原地徘徊，体型魁梧的男人神情紧张，手心出汗。仁能看出他也在犹豫——是逃，还是坚守。
仁缓缓放下灯笼，双手摊开，语气平稳：「我不会乱来。」他往后退了一步，尽量显得无害，「不过，你或许该找个地方躲躲。」
话音未落，外头又传来一阵巨响。木梁断裂的脆响、惊叫、兵刃的碰撞混作一团。屋顶尘土簌簌落下，守卫握剑的手指紧绷发白。恐惧像流火一样在空气中蔓延，仁的心跳随之急促，几乎要顶破胸口。
仁踩上睡垫，双手抓住窗棂，侧脸贴在狭窄的缝隙间。外头的景象几乎让他屏住呼吸。
堡垒的外墙已被轰塌，正门附近的城垣仿佛被巨拳砸碎，碎石横飞。烈火沿着倒落的火把蔓延，炽红的光芒夹杂着一种不属于凡火的色泽，像是愤怒的夕阳从地底燃起。
烟尘翻滚，一道庞大的黑影缓缓浮现。仁眯起眼，努力辨认那身形。
她高得不可思议，超越城垣，仿佛一座移动的山。地面在她的脚下震动。下一刻，她的轮廓彻底显现——
红怨之主，战妖后赤川枫蛇。
她的身躯巍峨壮阔，披着猩红的皮甲，在火光照映下闪烁着冷厉的金属光。甲胄布满旧日战痕，每一道都像是她以肉身刻下的征战史。她的长发如烈焰般翻腾，在夜风中张扬成一面血色的旗。
她正跨过崩塌的城门，堂而皇之地踏入城内。
仁震惊得几乎无法呼吸。堡垒的防御虽混乱，但绝非脆弱——他听见远处的弓手连续拉响，士兵的怒吼此起彼伏，防御结界的符阵闪烁起蓝光，试图阻挡来敌。一阵火焰箭雨掠空而至，连法术都混杂其中。
然而枫蛇并未闪避。那些箭矢与法术击在她的铠甲上，只溅出火星与尘烟，如雨落石壁。她继续前行，每一步都带动地面的震颤。火焰在她脚边无声熄灭，仿佛敬畏地为她让道。
她的声音骤然响起，冷若霜铁，却清晰地传遍全城：「若你们再无休止地攻击，本座便只能还以颜色了。」
她的语气从容、淡漠，却令所有守军如坠寒冰：「你们谁都不愿看到本座真正动怒，对吧？」
那双戴着笼手的巨手轻轻一动，夜色中闪出一抹寒光。几名士兵本能地止住攻势，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压迫感。
仁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交织着震撼与恐惧。她的力量——那种纯粹而野蛮的力量——仿佛凌驾于自然之上。
门口的守卫此时已几乎崩溃，喉咙里溢出破碎的低语：「诸神在上……我必须去支援……」
他终于被恐惧逼得动了。目光闪烁间，似乎才想起房内还有个囚徒。他的职责与求生本能在拉扯，但最后那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彻底击碎了理智。
他骂了一声，转身冲出门外。
仁没有浪费时间。守卫一离开，他立刻重新攀上窗台。冰冷的铁栏勒得他指节泛白，但他顾不得疼痛。他必须清楚地看到外面——如果枫蛇打算将整个堡垒夷为平地，他至少得知道自己何时逃生。
火光映亮夜空。中央庭院一片炼狱，士兵们高喊着命令，箭矢与法术乱成一团。仁瞥见春川站在城垛上，披风猎猎作响，正指挥弓手。那身影在火焰之中显得坚毅却孤绝。
下一刻，枫蛇已踏碎最后的防御，逼近内堡。仁透过裂开的墙缝，看清了她的真容。
她美得几乎不真实——那种美，锋利到令人战栗。她步伐稳重，每一步都让地面颤动。她的目光掠过战场，紫红的眸光如刀锋，冷峻而高傲。
她不需要怒吼，不需要施法。仅仅一个眼神，便足以让战场陷入停滞。
然而，仁心底的不安反而更深了。枫蛇的目的是什么？她真的是来救他，还是另有图谋？她与玲华的关系如此复杂，任何可能都不该被排除。最糟的情况，是她与真梦暗中结盟。那样的话——他将成为最危险的筹码。
下方的士兵们正在撤退，春川带着少量人手死守城门。他的声音被喧嚣吞没，却依旧试图指挥。三名结界师并肩施法，蓝色的屏障升起，闪烁着符文的光。仁认得那种法阵——人类为抵御妖物而造的防御屏障。
枫蛇的视线落在那闪烁的光上，喉中发出低沉的咆哮。下一秒，她猛然冲锋，笼手挥出，空气被撕裂。
屏障剧烈闪烁，符文崩解，光芒碎裂成无数碎片。轰鸣声震耳欲聋，结界瞬间崩塌，术士被反震掀飞，惨叫混杂在火声中。
春川被冲击波掀倒，但他立刻爬起，拔剑立在原地。
那把剑，在枫蛇面前微不足道，却在火光中闪出一道悲壮的寒光。仁看着他，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愚勇，却也让人心底生出几分敬意。
枫蛇注视着那位人类谋士，唇角微扬，像是在看一只勇敢的小兽。她语气平静，声若雷霆。
「你们从黑曜妖后那里带走了极为重要的人物。」她缓缓说道，「本座是来替她取回那个人的。你们想用和平手段，还是逼我出手，全看你们自己了。」
她没有再动作，只是静静站着。可那份存在本身，就足以碾压一切。空气在她周围震颤，士兵们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战场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人的命运，都悬在春川接下来的回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