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边的空地上，挤满了前来报名的流民。他们大多穿着露着棉絮的破袄，手里攥着五花八门的“信物”——有的是半块啃剩的窝头，有的是磨秃的锄头，还有的干脆空着双手，只凭着一双渴望的眼睛，围着负责招募的老卒反复哀求：“官爷，收下我吧！我能扛枪，能搬石头，给口饭吃就行！”
可热闹的表象下，是难掩的残酷现实。陈武带着几个老卒蹲在临时搭起的体检棚前，面前摆着一块三十斤重的石锁，这是最基础的体能测试。一个面色蜡黄的年轻人上前，咬着牙想把石锁搬起来，胳膊抖得像筛糠，试了三次都没能离地，最后瘫坐在雪地里，大口喘着气，嘴角还沾着冻硬的窝头渣。
“下一个。”陈武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眼里却藏着焦虑。这已经是今天第十七个连石锁都搬不动的人了——来报名的流民虽多，却大多是饿了半冬的穷苦人，体质差得根本达不到入伍标准。刘家军要扩至三百人，可眼下连凑齐两百八十人都难。
刘江站在棚子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他知道，乱世里能活着逃到刘家堡的流民，大多是拼尽了力气，哪还有什么好体质？可若是降低标准，招进来一群连石锁都搬不动的人，不仅没法打仗，还得消耗粮食，拖累后勤；可要是严守标准，扩军目标就成了泡影，面对清军可能的大规模进攻，两百六十人的队伍根本不够看。
“堡主，这可怎么办？”陈武走过来，声音里带着急躁，“刚又筛下去五个，要么体能不达标，要么身上带着旧伤，根本没法训练。再这么下去，别说三百人，能凑够两百七十人都悬。”
刘江没立刻回答，目光扫过人群里一个瘦弱的少年——那孩子看着不过十五六岁，个子才到成年人的胸口，却固执地站在队伍末尾，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断了柄的柴刀，眼里满是倔强。他想起自己刚守堡时的样子，心里软了软，却还是硬起心肠：“标准不能降太多。体能差的，可以先编入后勤队，跟着老卒练体能，等达标了再补进作战队；身上有旧伤、不影响干活的，去工匠坊帮忙，也算为守堡出力。”
勉强敲定了招募方案，可训练的难题又接踵而至。校场上，老卒们被拆分成一个个小队，每人要带十几个新兵。周满扯着嗓子喊：“握枪要稳！枪尖朝前！别跟没吃饭似的！”他面前的五个新兵，有三个连长枪都握不牢，一迈步就顺拐，还有一个干脆被枪杆压得弯了腰。周满急得直跺脚，往日里他带老卒操练，半天就能练出整齐的队列，如今对着这群“生瓜蛋子”，喊得嗓子冒烟都没起色。
更棘手的是战斗力稀释。原本每个老卒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战力，如今却要把大半精力放在教新兵上——教他们握枪、教他们列阵、教他们躲避炮火，自己的操练时间被压缩了大半。陈武巡查时发现，几个老卒小队的配合熟练度明显下降，连最基础的长枪方阵，都比之前慢了半拍。
“堡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陈武找到刘江时，正撞见他在给新兵示范扎马步，“老卒顾着带新兵，自己的本事都快荒了；新兵学得慢，短期内根本顶不上用。要是清军这时候来，咱们怕是连上次的防守力度都达不到。”
刘江擦了擦额角的汗，心里清楚陈武说得对。他思索片刻，拍板道：“调整训练计划。每天卯时到辰时，老卒单独操练，保持战力；辰时到午时，老卒带新兵练基础队列和体能；午时之后，新兵分组练兵器，老卒轮流指导。虽然慢，但能兼顾两头。”
可计划刚推行两天，后勤那边又出了问题。老周顶着黑眼圈来找刘江，手里攥着账本，声音里满是无奈：“堡主，粮食快顶不住了。新增的五十多个后勤兵和新兵，每天要多消耗两石粮，按这个速度，仓库里的粮撑不过二十天。还有衣物，旧甲只够凑齐两百套，剩下的新兵只能穿补过的布衣，天这么冷，冻出病来更麻烦。”
刘江跟着老周去仓库看了看——粮缸里的糙米只剩小半缸，旁边堆着的五十石次等粮，已经被筛去了大半秕谷；角落里的旧甲堆得老高，却大多是缺了甲叶、断了甲绳的，能勉强穿的没几件。他想起宋老栓还在等着铁料铸炮，想起赵忠要的训练用的木枪还没凑够，只觉得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
扩军，本是为了变强，可眼下却陷入了“量不够、质不优、资源紧”的死循环。他站在仓库门口，望着校场上还在笨拙操练的新兵——他们虽然学得慢，却没人偷懒，那个十五岁的少年，扎马步扎得腿都抖了，却依旧咬着牙不肯动；周满虽然急躁，却还是耐心地帮新兵调整握枪姿势。
刘江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老周说：“粮食再省一省，成年人的粥再减半碗；旧甲让工匠坊的人连夜缝补，实在不够就用厚棉布做坎肩；铁料优先给宋师傅铸炮，训练用的木枪，让木工队砍些硬木应急。”
他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扩军的路注定充满挑战，质与量的矛盾、资源与需求的冲突，都得一步步扛过去。就像训练新兵，急不来，只能慢慢磨，磨出体能，磨出默契，磨出一支能打仗的队伍。
夕阳西下，校场上的操练声渐渐停歇。新兵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伙房领粥，老卒们则围在一起，讨论着怎么更快地带会新兵。刘江站在高处，望着这一幕，心里虽焦虑，却也有了一丝笃定——只要这群人还在，还在为了活下去而努力，哪怕扩军的路再难，也总能走下去。只是他不知道，留给他们磨出一支铁军的时间，还剩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