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彻底销声匿迹,钱塘的秋便露出了它最本真的面目。天高云淡,风里带着干爽的草木香与越来越浓郁的桂花甜香,吸一口到肺里,连带着心胸都开阔几分。院角那几盆菊花,青郁郁的花苞终于耐不住性子,次第绽开,或抱团成球,或垂丝如瀑,金黄、蟹爪白、胭脂点玉,热热闹闹地挤作一团,给素净的小院平添了多少鲜亮的颜色。
贾姨的心也活络起来,不再总往外跑,而是守着这满院秋光,忙着“贴秋膘”。她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副极好的猪肋排,用盐、自家酿的蜂蜜并一小撮茱萸粉细细腌渍了,放在陶罐里,文火慢炖了整整一个下午。肉香混着些许辛香与甜香,从灶披间丝丝缕缕地飘出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小小,快来尝尝!”贾姨端着一小碗炖得骨酥肉烂、色泽红亮的排骨进来,眼角的细纹都笑成了菊花瓣,“秋日里吃些厚味的,最是补益筋骨。”
我放下手中正在临摹的《乐府诗集》,接过碗。肉质软烂,入口即化,蜂蜜的甜与茱萸一丝丝的辣意在舌尖交织,巧妙地化解了油腻,只留下满口醇香。“贾姨的手艺,便是京城最好的厨子也比不上。”我由衷赞道,换来她满足的嗔怪:“就你嘴甜!”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柳茵清脆的嗓音:“小小,贾姨!我们来了!”
话音未落,柳茵便拉着阿萝,后面跟着文文静静的青娥,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柳茵手里提着一包还冒着热气的定胜糕,阿萝捧着一小篮新炒的南瓜子,青娥则拿着几支新折的、开得正盛的丹桂,金灿灿的花簇,香气扑鼻。
“好香!贾姨又做什么好吃的了?”柳茵抽着鼻子,眼睛亮晶晶的。
贾姨乐呵呵地又去灶间端来一大碗排骨,招呼她们:“来得正好,都尝尝,刚炖好的。”
我们便围坐在廊下的石桌旁,就着暖融融的秋阳,分食排骨,吃着定胜糕,嗑着南瓜子。青娥将桂花插在廊下一个小陶瓶里,甜香愈发浓郁。她细声细气地说:“这丹桂开得最好,想着娘子们定然喜欢,便折了些来。”
“还是青娥姊姊最细心。”阿萝抿嘴笑着,递过一把剥好的南瓜子仁给我。
柳茵则一边吃得腮帮子鼓鼓,一边说起市井新鲜事:“你们听说了吗?望江楼新来了个说书先生,讲的前朝演义精彩极了!还说如今漕运上……”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查得可严了,好些个大船都泊着不敢动呢,说是要等什么……勘合?”
我拈着桂花糕的手微微一顿。漕运……勘合……这大概是阮郁的手笔吧。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并未深究。那是庙堂之上、运河之间的大事,与我这西泠小院隔着千山万水。
“管他呢,”柳茵自己先挥了挥手,像是要挥开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反正咱们钱塘米价平稳,日子照过。倒是后日灵隐寺有盂兰盆会后的首场大法会,听说热闹得很,还有素斋宴,咱们一起去瞧瞧?”
阿萝和青娥都连声说好,我也笑着点头。这才是属于我们的,触手可及的热闹。
说笑间,隔壁隐约传来琵琶声,铮铮琮琮,是小白鞋在练《凉州大曲》,曲调慷慨激昂,带着塞外的风沙气,与她平日表演的柔媚风格大不相同。这几日,她似乎格外用功,常常一练便是大半日。
柳茵侧耳听了片刻,啧啧道:“白娘子的琵琶,真是绝了。听说她前几日在望江楼表演剑舞,满堂喝彩,连……”她顿了顿,眼神往我这边瞟了一下,含糊道,“……连一些贵人都赞不绝口呢。”
我知道她未尽之语里可能包含了谁,但并未接话,只将注意力引回眼前的菊盏与糕点上。“这菊花开得这样好,不若我们采些花瓣,让贾姨教我们做菊花糕?”
女孩们立刻被这个提议吸引,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方才那点关于外界风云的涟漪,迅速消散在秋日暖阳与花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