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云外那滴\"血\"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程砚。
他背着安燠刚转过山坳，后颈的寒毛突然根根竖起——那是上古熊妖对危险最原始的直觉。
山风里的焦糊味骤然浓烈，像有人在他鼻尖揉碎了一叠烧过的黄纸。
他脚步一顿，安燠在他背上迷迷糊糊蹭了蹭，发顶的狐毛蹭得他下巴发痒。
\"媳妇儿，醒醒。\"程砚放轻声音，手掌虚托住她腰腹，\"有客到。\"
安燠睫毛颤了颤，蜂蜜甜香的红薯味从她袖中散出来——方才在税点石台，她偷偷往兜里塞了块烤红薯当零嘴。
她揉着眼睛坐直，鼻尖还沾着程砚大氅上的绒毛：\"什么客？
不会是来催懒税的吧？
我这月可刚......\"
话音戛然而止。
两人面前的空气突然泛起金纹，像被石子砸破的湖面。
一个青面獠牙的身影从中踏出，周身缠绕着细如发丝的银线，每根线上都串着米粒大的光团——那是凡人的愿核，正从山脚下的村庄方向簌簌脱落，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玉面夫人安燠。\"巡查使的声音像两块磨盘相擦，手中《正统清算令》自动展开，\"尔私设收租总局，篡改天命剧本，按天规当废。\"
安燠低头看了眼山脚——方才还飘着炊烟的村子，此刻家家房梁上的愿核灯正一盏盏熄灭。
她摸了摸腰间的账本，红皮封面上\"信用偿付总局\"六个字被体温焐得温热。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叮咚作响：【检测到因果干涉，谎言嗅觉自动激活】。
\"篡改天命？\"她故意歪头，狐狸耳尖在雪地里泛着粉，\"那您说的'天命'，可有在我总局质押愿核？\"
巡查使的青面闪过一丝凝滞。
\"《反制条例》第三条写得明白。\"安燠啪地翻开账本，纸页间飘出几缕若有若无的懒气——那是她在洞府睡大觉签到得来的《睡仙诀》自带的法力，\"未经愿核质押的'天命'指令，都是虚假剧本。\"她指尖划过附录，抬头时眼尾微挑，\"就像有人给小狐狸硬塞'反派'剧本，却连她爱不爱吃糖葫芦都没写明白。\"
程砚突然闷笑一声。
他想起今早安燠蹲在税点石台啃糖葫芦的模样，糖渣沾在嘴角，偏要端着清冷仙子的架子擦嘴，结果越擦越花。
巡查使的银线突然暴长！
数百根因果丝如毒蛇般窜向安燠心口，带起的风刮得程砚大氅猎猎作响。
安燠却不躲不闪，任由那银丝触到账本——下一刻，肉眼可见的懒气从纸页间涌出，凝成半透明的护盾，将因果丝弹得歪七扭八。
\"这是......\"巡查使的獠牙都在打颤。
\"无为之力。\"安燠晃了晃账本，\"五百次签到攒的。
您说我躺平？
巧了，躺平也能攒大招。\"
程砚早等这一刻。
他把安燠往旁边一护，九齿钉耙往地上一杵。
山脚下突然传来七声雄厚的吆喝，是他辖下的七座山神在呼应。
不周山印从他腰间飞出，表面的蜂蜜印子在雪光里发亮——那是今早他偷偷往印泥里掺了桂花蜜的结果。
\"给我绞！\"程砚粗着嗓子吼。
地脉震动如雷。
七道青色光流从山脚窜上，与不周山印的金光缠作一团，将那些因果丝绞成碎片。
愿核灯重新在村庄亮起，有户人家的灯盏晃了晃，竟飘来股烤红薯的甜香——大概是方才安燠揣的红薯漏了个洞。
\"你、你们......\"巡查使踉跄后退，青面下的皮肤突然泛起诡异的青白。
安燠的谎言嗅觉突然刺痛。
她盯着巡查使的眉心，那里浮起半枚淡紫色的花瓣印记——是素心仙子的魂印！
\"好个天机阁。\"她冷笑，指尖按在巡查使额心，\"拿死人魂魄当提线木偶，当我们是被画在剧本里的傻子？\"
愿核结界轰然展开。
安燠的意识顺着魂印逆流而上，看见素心仙子被困在旋转的轮回磨盘里，发丝被绞成碎片，却仍在重复着那句\"阿燠，你该谢我\"——原来她早被抹去灵智，成了操纵巡查使的傀儡。
磨盘后方的阴影里，隐约可见半尊金漆法相，手中执着的锡杖上，刻着灵山特有的\"因果不昧\"四字。
\"够了。\"程砚突然拽她后退。
他盯着巡查使逐渐透明的身体，钉耙上还沾着因果丝的残屑，\"再查下去，那尊菩萨该派真佛来了。\"
安燠收回手，账本自动合起，封面上多了道新记录：\"今日反杀巡查使，程砚护妻时像熊瞎子拍蜂窝，勇猛值+一百八。\"她抬头看程砚，对方耳尖还沾着刚才绞因果丝时溅的金粉，活像沾了蜜的熊耳朵。
\"走，回总局。\"她把红薯往程砚手里一塞，\"得让那些爱讲规矩的菩萨知道——\"她拍了拍账本，\"我夫人的账本，比天条还硬。\"
程砚咬了口红薯，甜得眯起眼。
他望着山脚下重新亮起的愿核灯，又看了看安燠发顶翘着的狐毛，突然抱臂冷笑：\"原来你们清剿妖怪......\"
话音被山风卷走。
远处的云层里，那尊金漆法相的手指微微一颤，锡杖上的\"因果不昧\"四个字，裂开了道极细的缝。
程砚的九齿钉耙往地脉里一杵，钉齿尖立刻渗出金红的地脉血。
他手腕上的不周山印记突然灼烫，那是传承记忆在翻涌——五百年前的腥风血雨，终于要见光了。
\"看仔细了。\"他喉结滚动，声音比山风还沉。
地脉血顺着钉齿纹路蜿蜒成河，河面浮起细碎的光粒，逐渐拼出幅模糊的影像：月黑风高夜，金漆法相脚踏祥云，手中锡杖裹着黑焰，直取山神庙中襁褓。
襁褓旁倒着个白衣狐妖，心口插着半截锡杖——那是安燠的父亲。
安燠的狐狸耳尖\"唰\"地炸成扇形。
她死死攥住账本，指甲几乎要戳进红皮封面里。
前世总觉得\"玉面夫人必死\"的剧本荒诞，原来从她爹那辈就被人埋了雷。\"好个因果不昧。\"她咬着后槽牙笑，眼尾却泛着红，\"原来我这'反派'帽子，是您老给我爹戴剩下的。\"
程砚伸手覆住她发颤的手背。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狐毛钻进来，像团化不开的蜜。\"当年那尊菩萨抢镇界碑，怕走漏风声，就把罪名扣给狐族。\"他指节抵着影像里的金漆法相，\"后来你被写成'玉面夫人'，不过是怕旧案翻出来——毕竟谁会信个'该被孙悟空打死的女妖'能翻案？\"
安燠突然松开账本。
红皮书\"啪\"地砸在雪地上，纸页自动翻飞，将地脉影像吸了进去。
系统提示音在她脑海里连环炸响：【检测到核心因果链，是否同步高维通道？】她抹了把眼睛，指尖按在封面上：\"传。
附言就写——'此剧本，是否合法？
'\"
云端突然炸开道银白裂缝。
高维意志的声音像无数人同时说话，震得雪粒子簌簌往下掉：\"......存在未披露因果链，原清算令作废。\"
跪在地上的巡查使\"咚\"地磕了个响头，青面蹭得全是雪渣：\"夫人饶命！
小的就是个跑腿的，素心仙子还被关在天机阁的轮回磨盘里......\"
安燠蹲下身，指尖挑起他一缕银线。
线尾的愿核还沾着素心仙子的魂息，凉得扎手。\"去把人放了。\"她松开手，银线立刻缠上巡查使的脖子，\"愿核债，可以分期。\"她歪头笑，狐狸耳尖在雪光里晃，\"但利息得算——比如你刚才吓哭我家熊先生，得赔十坛桂花蜜。\"
程砚耳尖一烫：\"谁哭了？我那是......\"
\"嘘。\"安燠突然踮脚捂住他嘴。
她望着巡查使连滚带爬消失在云层里，又转头看程砚发顶翘起的熊毛，眼睛弯成月牙，\"咱们的规则，不杀人，只收租。\"
夜风突然卷起几片雪，落进程砚领口。
他打了个寒颤，却把安燠往怀里又拢了拢。
浮空殿的金瓦在不远处亮着暖光，像颗坠在云里的蜜丸。\"走，回殿里写守则去。\"他扯了扯大氅，把两人裹成只熊抱狐狸的毛团子，\"你昨晚说要加第九条，我记着呢。\"
安燠在他怀里蹭了蹭，从袖里摸出根炭笔。
账本自动翻到空白页，她歪着脑袋写：\"凡以命格压人者，皆为欠租户。\"写完打了个哈欠，笔尖戳在\"租\"字上，晕开团小黑点，\"今天签到地点......\"
\"还是我？\"程砚笑着刮她鼻尖，\"行，但这次加码——明早的蜂蜜煎饼，得有两个蛋。\"
话音刚落，账本\"叮咚\"一声震得两人怀里发颤。
【今日签到成功，奖励：双人份《睡仙诀》·梦中议事篇】。
安燠凑过去看，见系统提示后面还跟着行小字：\"温馨提示：梦中讨论守则时，请勿抢熊先生的蜂蜜糕。\"
程砚耳尖瞬间红到脖颈：\"小懒虫系统又偷看！\"
安燠笑得直拍他后背，狐毛扫得他下巴发痒。
两人闹着往浮空殿走，却在转角处顿住脚步——天际新立的神碑旁，不知何时多了块青石碑，碑文是程砚的字迹：\"欠租者，天也追。\"
月光漫过碑身，把\"追\"字照得发亮。
安燠望着那字，突然想起方才高维通道里未散的余音。
她攥紧程砚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狐毛和熊皮，烫得人心慌又踏实。
浮空殿内，账本仍在嗡鸣。方才那道来自高维的回应余音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