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医疗站外的空地上,晨曦正一点点驱散峡谷的阴冷。
顾锦城蹲在地上检查武器,动作熟练而迅速。他刚刚组织完对昨晚袭击的晶甲兽尸体清理工作,身上还带着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味。
“队长,补给直升机三小时后抵达。”周明远走过来,递上一份清单,“秦博士额外批了两箱结晶抑制剂,说宋医生可能需要。”
顾锦城接过清单扫了一眼:“通知炊事班,今天加餐。伤员需要营养,医疗组也需要。”
“已经在准备了。”周明远顿了顿,压低声音,“刘振指挥官问,能不能让宋医生去看看他妻子的遗物...有些医疗笔记,可能对治疗有帮助。”
顾锦城抬头,看向医疗站的方向。透过半开的门,能看到宋墨涵正弯腰检查伤员,晨光在她白大褂上镀了层柔和的金边。
“等她换班休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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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站内,宋墨涵正在给2号伤员调整输液速度。
伤员是个年轻士兵,叫李文,才十九岁。他手臂上的结晶化已经停止扩散,但皮肤下那些细小的晶体在光线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宋医生,我这手...还能拿枪吗?”李文的声音沙哑。
宋墨涵熟练地检查他的瞳孔反应:“先别想这些,好好恢复。现在医学进步很快,三个月前基地刚成功完成一例手臂结晶清除术。”
“真的?”李文眼睛里有了光。
“真的。”宋墨涵微笑,“所以你要好好配合治疗,按时吃药,保持乐观。这是医嘱。”
赵小薇抱着新的输液袋进来,凑到宋墨涵耳边:“宋医生,外面有个小孩,说是来找医疗官。卫兵不让进,他在那儿站了半小时了。”
宋墨涵皱眉:“小孩?这前哨站怎么会有孩子?”
“我去看看。”她脱下手套,走出医疗站。
大门外的警戒线旁,果然站着个瘦小的身影。男孩大约七八岁,穿着明显过大的旧军袄,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很亮。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士兵。
“小朋友,你找谁?”宋墨涵蹲下身,与男孩平视。
男孩退后一步,盯着她胸前的医疗标识:“你是医生吗?新来的医生?”
“我是。我叫宋墨涵。”
“王医生...王医生说过,如果她不在了,就把这个交给新来的医生。”男孩把布包递过来,动作小心翼翼,“她说这里面的东西能救人。”
宋墨涵接过布包,没有立刻打开:“你认识王医生?”
“她给我奶奶看过病。”男孩低下头,“奶奶去年走了,王医生还来看过我,给我带吃的。前天她...她被怪物抓走前,把这个塞给我,让我藏好。”
宋墨涵的心紧了紧。她轻轻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封皮已经磨损,边角卷起。翻开第一页,工整的字迹写着:“17号前哨站周边源石病症观察记录——王静”。
笔记里详细记录了附近区域出现的各种源石相关病症、用药反应、甚至还有手绘的草药图谱。最后几页墨迹很新,记载着一种在峡谷西侧发现的苔藓样本,疑似对缓解初期结晶化有抑制作用。
“这太珍贵了。”宋墨涵轻声说。她抬头看向男孩,“你叫什么名字?现在住在哪里?”
“小石头。住在下面的旧矿工村,还有十几户人家。”男孩指了指峡谷深处,“王医生说,等开春了,帮我申请去基地的学校。”
宋墨涵从口袋里摸出压缩饼干——顾锦城今早塞给她的,递过去:“先吃点东西。晚点我跟你去村里看看,有没有人需要医疗帮助,好吗?”
小石头犹豫了一下,接过饼干,用力点头。
“宋医生。”顾锦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走近,目光扫过男孩,“什么情况?”
宋墨涵把笔记本递给他看:“王医生留下的。还有,这孩子住的矿工村可能需要医疗巡诊。”
顾锦城快速翻看笔记,眼神专注:“今天下午我可以带一个小队护送你们去。但需要先评估安全状况。”他蹲下身,与小石头平视,“村子离这里多远?路上有见过源石生物吗?”
“走路一个小时。”小石头对军人并不陌生,“平时只有小型的钻地虫,王医生教我们怎么避开。但最近...大的怪物变多了。”
顾锦城与宋墨涵对视一眼。源石生物活动异常,这可能是更大规模袭击的前兆。
“先吃东西,休息一下。”顾锦城拍拍男孩的肩膀,起身对宋墨涵说,“刘振想见你,关于王医生的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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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的办公室兼宿舍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武器架就是全部。他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相框。见宋墨涵进来,他轻轻放下相框,起身。
“宋医生,请坐。”
相框里是刘振和王静的结婚照。两人都穿着军装,笑得灿烂。照片背景是基地的樱花树——那是隔离区少数还能开花的植物。
“小石头把笔记送来了。”宋墨涵把笔记本放在桌上,“王医生留下了宝贵的资料。”
刘振抚摸着笔记本封面,动作很轻:“她总是这样...随时随地都在记录。说这些数据可能未来能救很多人。”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抱歉。”
“不需要道歉。”宋墨涵轻声说,“我想下午去矿工村巡诊,王医生的笔记里提到那里可能有未记录的药用植物。另外,村民们也需要基础医疗检查。”
刘振点头:“顾队跟我说了。我会派两个熟悉地形的士兵跟你们去。但是宋医生,一定要在天黑前回来。峡谷的夜晚...比你们想象的更危险。”
“明白。”
刘振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铁盒:“这个...如果你们在村里见到李奶奶,帮我把这个给她。王静每周都会去看她,给她带药。本来这周该去的...”
铁盒里是分装好的降压药和止痛贴。
宋墨涵接过铁盒:“我一定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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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小队出发。
顾锦城亲自带队,加上宋墨涵、赵小薇、林致远和两个前哨站士兵,一共六人。小石头在前面带路,他熟悉每一条小路。
峡谷深处的景色与哨站附近截然不同。废弃的矿道口像野兽的嘴巴张在崖壁上,锈蚀的轨道半埋在碎石中。偶尔能看到零星的源石晶簇从岩缝中探出,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紫色光泽。
“这里的源石浓度比监测数据高。”宋墨涵戴着便携检测仪,皱眉看着读数,“长期生活在这里,慢性结晶化的风险很大。”
顾锦城走在她身侧,始终保持半步距离,既能随时保护,又不会干扰她工作。他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四周的岩壁和矿道入口。
“顾队,三点钟方向,有动静。”林致远压低声音。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顾锦城抬手做了个“警戒”手势,端起枪,慢慢走向那个方向。
那是一处塌陷的矿道口,碎石堆后面,隐约传来微弱的呜咽声。
顾锦城打了个手势,林致远从侧面绕过去。几秒钟后,他的声音传来:“安全!是只受伤的勘探犬!”
众人围过去。碎石堆后,一只灰黑色的军犬侧躺着,后腿有明显的外伤,伤口周围已经开始结晶化。它看到人类,尾巴轻轻摇了摇,发出低低的呜咽。
“是闪电!”前哨站的一个士兵惊呼,“王医生失踪那天,它跟着一起去的...我们都以为它死了。”
宋墨涵已经蹲下身检查:“腿部骨折,伤口感染,初期结晶化。但还活着。”她打开医疗包,“赵小薇,准备固定夹板。我需要结晶抑制剂和抗生素。”
顾锦城蹲在她对面,按住犬只的身体防止它挣扎。他的动作很稳,大手轻轻抚摸着犬只的头:“好孩子,坚持住。”
闪电似乎听懂了,不再挣扎,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人类。
固定、清创、注射药剂...宋墨涵的动作迅速而专业。二十分钟后,闪电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包扎,还打上了简易夹板。
“需要担架。”宋墨涵擦擦额头的汗。
顾锦城已经脱下外套,和林致远一起用树枝和外套做了个简易担架。两人小心地把闪电抬上去。
小石头一直安静地看着,这时突然说:“王医生也救过一只猫。她说,生命都一样珍贵。”
宋墨涵揉揉他的头发:“王医生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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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工村比想象中大,十几间简陋的石屋依着崖壁搭建,有些还保留着矿工宿舍的痕迹。看到穿军装的人来,村民们最初有些警惕,但认出小石头后,纷纷围了上来。
“是小石头回来了!”
“这些是...新来的医生吗?王医生呢?”
宋墨涵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王医生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了。我是基地新派来的医生宋墨涵,今天来给大家做身体检查,有需要看病的请排队。”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颤巍巍走上前:“王医生她...上周还说,下次来给我带新的膏药...”
宋墨涵认出这就是王静笔记里提到的李奶奶,患有严重的关节炎。她扶老人坐下,从医疗包中取出刘振托付的铁盒:“李奶奶,这是王医生为您准备的药。她一直记挂着您。”
老人接过铁盒,眼泪掉在手背上。
接下来的两小时,宋墨涵和赵小薇几乎没有停歇。村民们长期生活在高源石浓度环境,大多有不同程度的呼吸道问题和皮肤结晶化早期症状。她们一一检查、发药、记录病例。
顾锦城带着士兵在村子外围布防,同时收集周边安全信息。林致远则帮着村民修理了几处漏雨的屋顶,他那身蛮力在这种时候格外有用。
“顾队长。”一个中年村民走过来,递上一壶热水,“谢谢你们来。王医生在的时候,我们还有人管。她这一走...”
“以后定期会有医疗队来。”顾锦城接过水壶,“基地已经在规划疏散方案,等春季道路通了,会安排大家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村民的眼睛亮了:“真的?”
“军人的承诺。”顾锦城说得简单,但每个字都有分量。
另一边,宋墨涵在检查最后一个病人时,发现了一个特殊病例——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妇女,胎心异常,且母亲手臂有结晶化迹象。
“你必须尽快转移去基地医院。”宋墨涵严肃地说,“孩子和您都有风险。”
孕妇的丈夫,一个沉默的矿工,愁眉苦脸:“可怎么去啊...山路都被落石堵了。”
“直升机。”顾锦城不知何时走过来,“下次补给直升机来,可以安排医疗转运。”他看向宋墨涵,“能等两天吗?”
宋墨涵快速评估:“如果每天监测,及时用药,可以。但不能再晚。”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村民们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们拿出珍藏的食物——风干的肉、自酿的果酒,一定要招待医疗队。
日落前,小队启程返回。除了医疗箱,还多了村民送的土产,以及用担架抬着的闪电。
回程路上,夕阳把峡谷染成金色。
赵小薇凑到宋墨涵身边,小声说:“宋医生,顾队一下午看了你十七次。每次你看病人时,他就在不远处守着,那眼神...”
宋墨涵看向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顾锦城。他背着最重的装备,还帮忙抬担架,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专心看路。”她轻声说,嘴角却扬起来。
快到哨站时,顾锦城突然放慢脚步,与宋墨涵并行:“回去后,我想申请调去基地的快速反应部队。这样你出外勤时,我可以申请带队。”
宋墨涵惊讶:“你不是喜欢前线吗?”
“前线有很多。”顾锦城看着她的眼睛,“你在的地方,就是我想守的前线。”
很直接的一句话,没有任何修饰,却让宋墨涵心跳漏了一拍。
“那如果我想调去更安全的部门呢?”她故意问。
“那就申请当那个部门的安保教官。”顾锦城答得理所当然,“总之,得看着你。”
林致远在后面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宋墨涵低头笑,从口袋里摸出那颗弹壳,塞回顾锦城手里:“先帮你保管着。等申请批了,再送我一次,要有仪式感。”
顾锦城握紧弹壳,金属上还留着她的体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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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次降临前哨站。
宋墨涵把闪电安置在医疗站角落,给它换了药。军犬的恢复力很强,已经能勉强站起来,蹭她的手掌。
顾锦城送来晚餐——这次是热腾腾的炖菜和米饭。两人坐在医疗站外的石阶上吃,肩膀挨着肩膀。
“刘振说,等伤员稳定了,想给王医生立个碑。”顾锦城说,“就在哨站后面的山坡上,能看到峡谷日出的地方。”
宋墨涵点头:“应该的。她属于这里。”
星空渐亮,峡谷里的风带着寒意。顾锦城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冷吗?”
“不冷。”
但他们谁也没动,就这样坐着。远处传来士兵换岗的口令声,医疗站里监测仪的滴滴声,还有风声、虫鸣...所有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成了战地夜晚的安眠曲。
“顾锦城。”
“嗯?”
“等这一切都稳定了...”宋墨涵看着星空,“我们去看看真正的樱花。不是基地里那几棵,是战前照片里那种,满山遍野的。”
顾锦城沉默了几秒:“我知道有个地方。往北走,旧日的自然保护区,据说还有野生樱花存活。等开春,任务不紧的时候,我带你去。”
“说定了。”
“说定了。”
很简单的对话,却像一个郑重承诺。
深夜,宋墨涵继续值班。凌晨三点,顾锦城准时来换班——不是换她的班,而是带着热牛奶,陪她一起。
“你去睡。”宋墨涵说。
“你睡我就睡。”
最后两人达成妥协,宋墨涵在行军床上休息两小时,顾锦城守在旁边看医疗记录。她醒来时,身上盖着他的外套,而他正就着昏暗的灯光,看王医生的笔记。
“发现什么了?”她轻声问。
“她在笔记里写,希望有一天,源石病能像感冒一样可以治愈。”顾锦城合上笔记本,“还说,到那时,她要和刘振去周游那些恢复生机的旧日城市。”
宋墨涵坐起来,握住他的手:“我们会看到那一天的。”
“嗯。”
窗外,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有战斗,有救治,有危险,也有希望。
但此刻,在这个简陋的医疗站里,两个人靠在一起,分享着黎明前最后的宁静。
枪与药箱,守护与治愈,坚硬与温柔——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他们找到了彼此最契合的拼图。
而曙光,正一寸寸照亮峡谷。
就像爱,终究会穿透所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