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寂静被谨慎的脚步声打破。
李浩然像影子一样在前方三十米处移动，偶尔停下来用手势报告情况。晨雾在林间缭绕，能见度不超过五十米。所有队员都开启了面罩的夜视功能，视野里的一切都染上了幽绿。
“停。”顾锦城突然举起拳头，小队瞬间静止。
他蹲下身，手指轻触地面。湿润的泥土上，有一串不同于人类的脚印——三趾，深陷，间距规则得令人不安。
宋墨涵靠近查看，医疗包在她背上轻轻晃动：“不是已知的森林动物。脚印深度显示体重约八十公斤，步态...直立行走。”
林致远蹲到另一边，用辐射检测仪扫描脚印。仪器发出轻微的哔声，指示灯从绿转为黄。“微量辐射残留。是接触过源石的生物，或者...”
“或者本身就源源石产物。”顾锦城接话，“李浩然，前方情况？”
“十五米外脚印消失，似乎进入了地下。”李浩然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静电干扰，“发现一个自然形成的裂口，直径约一米五，边缘...有抓痕。”
顾锦城看向宋墨涵：“你的意见？”
“如果生物携带辐射，密闭空间风险倍增。”宋墨涵调出苏晚的血液数据，“但苏晚的感应显示活性源石在更深处。这可能只是外围变异生物。”
“兵分两路。”顾锦城做出决定，“周明远、赵小薇，你们跟我从裂口下去侦察。宋医生、林少校、李浩然，你们继续按原路线前往矿道主入口，建立初步医疗点。”
“我反对。”宋墨涵的声音平静但坚决，“如果下面是辐射源或生物巢穴，你们需要医疗支援。分兵会让两边都处于危险中。”
“宋医生说得对。”林致远罕见地直接反对上级，“东部战区的教训之一就是：在未知辐射环境下，医疗人员必须紧贴前线小队。等伤员送出来再救治，往往已经晚了。”
顾锦城看着宋墨涵护目镜后的眼睛，看到里面不容妥协的坚持。他深吸一口气：“全体从裂口进入。李浩然打头，我断后。保持两米间距，发现任何异常立即报告。”
裂口边缘的抓痕在夜视镜下清晰可见——金属利爪般的痕迹，深达岩层内部。赵小薇取样时手指微微发抖：“这硬度...比军用合金还强。”
“别碰。”林致远握住她的手腕，“如果是生物留下的，可能带有生物污染。用取样夹。”
周明远在裂口边缘安置了微型摄像头和运动传感器：“后方预警系统就位。如果有人或东西跟着我们进来，会提前三十秒报警。”
他们依次进入裂口。内部是一个向下倾斜的自然隧道，岩壁湿滑，头顶不时有水珠滴落。顾锦城让每个人都打开了肩灯，六道光束在黑暗中交错。
下行约五十米后，隧道变宽，出现了人工修整的痕迹——锈蚀的铁轨、倒塌的矿车、还有墙上早已失效的瓦斯指示灯。
“这是旧矿道的通风支路。”周明远检查着铁轨上的锈迹，“至少废弃二十年了。但看这脚印...”
新的脚印出现在积灰的地面上，与森林里的一致，但更密集。不止一个。
李浩然蹲在最前方，手势报告：前方二十米，转角，有热信号。三个。静止。
顾锦城打出手势：准备非致命接触。麻醉弹上膛。
小队缓慢推进。转过弯道，矿道豁然开朗——这是一个曾经的矿石中转站，空间有半个篮球场大。三个生物蜷缩在角落，背对着他们。
在肩灯光束下，它们显现出令人不安的形态：外表像大型穿山甲，但鳞片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紫红色微光。体长约一米五，尾巴粗壮，末端有骨锤状结构。最异常的是，它们的背部有晶体状凸起，随着呼吸明暗闪烁。
“源石共生体。”秦月博士的声音突然从通讯器传来，小队每个人都听到了——她显然在远程监控着他们的影像传输，“不要刺激它们，慢慢后退。这些生物通常只在受到威胁时攻击。”
但已经晚了。赵小薇脚下踩到了一根腐朽的木料，断裂声在密闭空间中格外刺耳。
三个生物同时转身。
它们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燃烧般的紫红色光点。张开的口中不是牙齿，而是密密麻麻的细小晶体。
“后退！”顾锦城喊道。
生物没有立即攻击，而是发出一种高频振动声，岩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然后，中间那个最大的生物突然向侧方矿道深处发出一声长鸣。
“它在呼叫同类。”林致远举起了枪，“准备战斗！”
矿道深处传来回应——不止三个，是数十个同样的振动声，由远及近。
顾锦城瞬间做出判断：“原路返回不可能了，它们会堵住裂口。向前冲，找到主矿道！”
小队开始奔跑。宋墨涵的医疗包在背上剧烈晃动，但她速度不慢，常年战地工作让她体能远超普通医生。林致远护在她身侧，不断回头射击。
麻醉弹击中第一个扑来的生物，但只在鳞片上溅起几点火花就弹开了。
“鳞片太硬！”周明远换上了实弹，“瞄准眼睛和嘴巴！”
枪声在矿道中震耳欲聋。李浩然精准地点射击中一个生物的眼部，它发出刺耳的尖叫，翻滚着撞到岩壁。但更多的生物从各个岔路口涌出。
顾锦城一边射击一边观察地形。前方有一个矿车调度站，有废弃的控制台和几节脱轨的矿车。“躲到矿车后面！建立防线！”
他们冲进调度站，将矿车推倒形成掩体。赵小薇迅速架设便携式防御屏障——能量场发生器，能暂时抵挡物理冲击。
生物群在屏障外聚集，不断撞击着淡蓝色的能量场。每一次撞击都让屏障闪烁，赵小薇面前的电量指示快速下降。
“屏障只能坚持三分钟！”她喊道。
宋墨涵蹲在掩体后，快速检查每个人。周明远的手臂被飞溅的晶体碎片划伤，伤口周围已经开始泛紫。
“辐射污染伤。”她立刻注射了抗辐射药剂，然后用镊子小心取出碎片。碎片在医疗灯下泛着诡异的荧光，“林少校，检测这个。”
林致远扫描后脸色一沉：“活性源石碎片。它们在脱落体表的源石结晶作为武器。”
“也就是说，我们面对的不是变异动物，”顾锦城换弹匣，“移移动的辐射源。”
屏障又剧烈闪烁一次，电量只剩40%。
“我需要时间准备强效麻醉气体。”宋墨涵从医疗包里取出几个金属罐，“但需要有人把它们引到集中区域，而且我们必须先佩戴防护。”
“我去。”李浩然说。
“不，我去。”顾锦城按住他，“你枪法最好，留在这里掩护。周明远，爆破准备，等它们集中后炸塌一段矿道，阻断后续。”
“队长——”宋墨涵想反对，但顾锦城已经脱掉部分装备，只携带轻武器和烟雾弹。
“相信我。”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林致远，“林少校，如果我回不来...”
“你会回来的。”林致远打断他，将一个小型定位器塞进他手里，“按这个，我们会知道你的位置。”
顾锦城翻出掩体，向侧面一条岔路跑去，同时投出烟雾弹。生物群的一部分被吸引，追着他而去。
宋墨涵的手指紧紧攥着麻醉气罐，指节发白。监测仪上，顾锦城的生命体征数据剧烈波动——心率飙升，肾上腺素水平极高。
“准备。”她强迫自己专注于任务，将气罐连接成阵列。林致远帮助她调整喷口方向。
远处传来顾锦城的枪声，然后是爆炸声——他用了手雷。
“就是现在！”赵小薇喊道，屏障电量只剩10%。
周明远按下引爆器，预定位置的炸药爆炸，岩壁坍塌，将矿道截断。追着顾锦城去的生物群被阻断了大半，但调度站前仍有十几个。
李浩然精准点射，每一枪都瞄准眼睛或口腔弱点。三个生物倒下，但其余的似乎学会了躲避，开始不规则移动。
“麻醉气体，放！”宋墨涵按下开关。
白色雾气从喷口涌出，迅速弥漫在矿道中。生物们吸入气体后动作开始迟缓，但并没有立即倒下。
“需要更高浓度！”林致远看着检测仪，“它们的代谢速率是普通哺乳动物的三倍。”
宋墨涵咬牙，将最后两罐气体全部释放。这是超出安全剂量的浓度，如果人类吸入，会在三十秒内昏迷。
面罩的过滤系统全力运转。赵小薇突然咳嗽起来——她的面罩密封条在奔跑中损坏了。
“赵士官！”林致远冲过去，将自己的备用面罩按在她脸上，但自己暴露在了气体中。
宋墨涵看到林致远身体摇晃，立刻将他拉回掩体后，注射了抗麻醉剂。但已经晚了，他的瞳孔开始扩散。
“林少校，看着我！”她拍打他的脸，同时准备强心针。
这时，顾锦城从烟雾中冲回，满脸是灰，作战服多处撕裂。看到林致远的情况，他立即接过宋墨涵的医疗包：“需要什么？”
“第三格，蓝色注射器。”
顾锦城准确找到药剂，递给宋墨涵。她的手指稳如磐石，将针剂推进林致远的颈静脉。
几秒钟后，林致远猛吸一口气，清醒过来。他第一反应是摸向胸口——照片还在。
“欢迎回来。”宋墨涵松了口气。
外面的生物已经全部倒下，麻醉气体逐渐散去。周明远和李浩然警戒着四周，赵小薇在修复屏障发生器。
顾锦城蹲到宋墨涵身边，检查她是否受伤。他的手在她手臂上停顿了一下——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搬运林致远时被岩石割伤的。
“我没事。”她说，但允许他为自己消毒包扎。
他的动作异常轻柔，与刚才战斗中的强悍判若两人。碘伏触碰伤口时，宋墨涵微微吸气，顾锦城立即停下：“疼？”
“有一点。”
“忍着。”他继续，但速度放得更慢，“下次待在更安全的位置。”
“没有绝对安全的位置。”宋墨涵看着他的眼睛，“就像你刚才不该独自引开它们。”
“那是战术需要。”
“那是冒险。”
两人的对话被林致远的咳嗽打断。他坐起身，脸色苍白但眼神清醒：“我昏迷多久？”
“两分十七秒。”赵小薇准确报告，“顾队长在你昏迷期间回来了，解决了剩下的危胁。”
林致远看向顾锦城，又看看宋墨涵，最后目光落在自己胸前的照片上：“谢谢。”
“战友之间不用说这个。”顾锦城扶他站起来，“能走吗？”
“能。”林致远尝试迈步，略微踉跄，但稳住了，“只是头晕。那气体够劲。”
宋墨涵检查了所有倒下生物的生命体征——都还活着，但陷入深度昏迷。她采集了鳞片样本和源石结晶碎片，小心封装。
“秦月博士，你能分析这些样本吗？”她对着通讯器说。
长时间的静电干扰后，秦月的声音传来：“正在接收...天啊，这是‘晶甲兽’，东部战区档案中的b级威胁。但它们怎么会在这里？这距离东部矿脉有两千公里。”
“b级威胁是什么概念？”顾锦城问。
“需要至少一个连的兵力才能清除一个巢穴。但好消息是，它们通常只在巢穴附近活动。如果这里有这么多，说明...”
“说明我们离巢穴，或者说离它们守护的东西很近了。”顾锦城接话。
小队整顿装备，继续前进。穿过调度站，矿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越来越陡。岩壁上的原石荧光越来越密集，不再需要肩灯就能看清道路。
辐射检测仪的读数稳步上升，已经超过安全阈值三倍。每个人都服用了抗辐射药，防护服进入了全密封模式。
一小时后，他们抵达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不再是人工矿道，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规模宏大如地下礼堂。洞穴中央，一根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源石晶柱从地面贯通到洞顶，散发着柔和的紫红色光芒。晶柱内部似乎有液体在流动，光影在其中缓缓旋转。
而在晶柱周围，环绕着数十个“茧”——半透明的膜状结构，每个里面都有一个晶甲兽的轮廓，有的较小，有的几乎成熟。
“繁殖巢穴。”秦月的声音带着震惊，“它们在利用源石能量加速繁殖周期。普通晶甲兽需要五年成熟，但在这个辐射浓度下...可能只需要几个月。”
更令人不安的是，洞穴壁上有人工痕迹：锈蚀的脚手架、废弃的勘探设备，还有...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
尸体穿着二十年前的勘探队制服，坐在一台仪器前，手还放在记录本上。因为低温和辐射，尸体没有完全腐败，成了木乃伊状。
宋墨涵小心靠近，林致远持枪掩护。记录本上的字迹依然可辨：
“第47天。源石活性持续增强，刘工和王技术员开始出现幻觉，说晶柱里有声音呼唤他们。李队长决定明天撤离，但...”
后面的字迹潦草模糊，但最后一句话清晰得刺眼：
“它们不是野兽。它们在守护什么东西。不，是它们在守护‘她’。”
“她？”赵小薇轻声重复。
顾锦城检查了勘探队员的装备，发现他的腰间有一个老式胶卷相机。胶卷可能已经失效，但周明远尝试后说：“如果洞内恒温低湿，可能还有救。需要专业冲洗。”
“带回去。”顾锦城说，然后转向晶柱，“秦博士，这个晶柱就是活跃核心吗？”
“从能量读数看...还不是。”秦月分析着传输的数据，“这更像是一个‘中转站’或‘放大器’。真正的核心还在更深处。但这里的辐射浓度已经足够让普通人一小时内患上急性辐射病。”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赵小薇的辐射检测仪发出尖锐警报。她的防护服读数显示，外部辐射已达致命等级。
“我们必须撤离到安全距离，重新评估。”宋墨涵检查了每个人的生命体征，“林少校的抗辐射药剂效果在下降，周明远的伤口有轻微感染迹象。继续深入的风险太大。”
顾锦城看着那根巨大的晶柱，看着其中流动的光影。作为队长，他应该听从医疗官的建议。但作为军人，他知道有些威胁必须被查明。
“原地休整三十分钟。”他最终决定，“服用双倍抗辐射药，处理伤口。然后...我们投票决定。”
“投票？”李浩然惊讶。
“这不是常规任务，面对的也不是常规敌人。”顾锦城扫视小队，“每个人都有要回去的理由。继续深入，可能全军覆没；就此撤退，可能错过阻止更大灾难的机会。我不该独自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宋墨涵看着他，看到他眼中的挣扎。硬汉队长的外壳下，是那个会在意每个队员生死的领导者。
“我赞成宋医生的医疗评估。”林致远第一个说，“但我也想知道，七年前和我兄弟们遭遇的是不是同样的东西。所以...我投继续。”
“我需要更多数据。”赵小薇声音虽小但坚定，“如果这些生物真的在快速繁殖，现在不查明，下次来可能需要付出十倍代价。继续。”
周明远摸了摸手臂上的绷带：“我老婆常说，我这个人就是好奇心害死猫。继续。”
李浩然检查枪械：“我的任务是侦察和护卫。只要还有一个人想前进，我就护他到终点。继续。”
所有人都看向宋墨涵。
她看着顾锦城，然后看向那根晶柱，看向那些沉睡在茧中的生物，最后看向二十年前那位至死都在记录的勘探队员。
“作为医生，我应该坚持撤离。”她缓缓说，“但作为第七战区的军人...我投继续。”
顾锦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再睁开时，所有犹豫都消失了。
“全员，服用第二支能量稳定剂。检查装备，五分钟后向晶柱后方通道前进。”他下令，然后走到宋墨涵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如果我倒下...”
“你不会倒下。”宋墨涵打断他，将一枚新的感应器贴在他颈侧，“因为我不会让你倒下。”
晶柱的光芒映在他们面罩上，紫红色光影流转。
在洞穴深处，某个比晶柱更古老的存在，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仿佛在等待。
也仿佛在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