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外城区,夜色如同被打翻的浓墨,黏稠地糊在鳞次栉比的楼宇之间,连星光都吝于洒落。
一间名为「金麒麟」的会所,诗怀雅正通过无人机观察它那过分俗艳的金色招牌与闪烁的霓虹正撕开这片黑暗。
那麒麟的造型有些不伦不类,灯管接触不良地闪烁着,让神兽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几分滑稽。
这里是外城区最大的销金窟,也是本地黑帮「玉拳」的老巢。
根据陈的情报,晚些时候,这里会有一场特殊的「见面会」。
两个街道外,一辆伪装成冷链运输车的近卫局移动指挥车内,诗怀雅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骨瓷茶杯的边缘描着一圈细细的金线,与她指间的戒指相映成趣。
茶汤是剔透的琥珀色,馥郁的香气在这冰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奢侈。
她透过面前的战术屏幕,看着无人机从高空传回的实时画面。
画面里,「金麒麟」会所门口人来人往,泊车小弟殷勤地为一辆辆豪车拉开车门,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封锁工作做的不错,没人知道近卫局已经进入了外城区。
“哼,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
她轻哼了一声,白皙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missy,线人刚刚发来最后一次确认,玉拳的老大魏天雄,还有其他几个帮派的头目,全都进去了。”旁边一位带着耳麦年轻的近卫局干员从车外推开门汇报了最新情况。
“知道了。”诗怀雅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主屏幕上,看着一个穿着浮夸西装的男人在几个保镖的簇拥下走进大门“向整合运动的什么使者『表露诚意』?就把自己和整个外城区的家底都摆在台面上……真是迫不及待地想把脖子伸到别人的刀下面。臭老鼠知道这件事吗?”
那个线人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这对于近卫局而言,是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
“对了,给那个线人的家属抚恤金加三成到位了吗?我记得他们说想去维多利亚来着?抓紧时间给他们安排最好的渠道。”诗怀雅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已经在做了,missy。”
屏幕上,随着最后一个帮派的头目匆匆赶到,会所门前的小弟将大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最后的窥探。
诗怀雅将杯中余下的红茶一饮而尽,然后把精美的骨瓷茶杯轻轻放在控制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那悠闲慵懒的气质瞬间从她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利刃的锋芒。
她拿起了通讯器,声音瞬间变得冷冽而专业,不带一丝一毫的个人情绪。
“各单位注意,目标人物已全部进入会场。封锁所有出口,准备突入。”
“收到。”
“星熊,可以开始了。”
通讯器里,诗怀雅的声音已经褪去了所有温度,像一块被打磨锋利的冰,冷静地切入近卫局的专属频道。
“等半天了。”
那道指令在会所后巷污浊的空气里轻微地一响,钻入星熊的耳麦。
鬼人警官伸了个懒腰,抽起放在旁边的巨大三角盾牌。
她周围的巷子阴影仿佛有了生命,从墙角与垃圾箱堆成的更深邃的黑暗中,缓缓地剥离。
那不是光影的戏法,而是十几个身影从极致的静止中恢复了动作。
他们身着哑光的深蓝色作战服,材质吸收了所有不必要的光线,让他们如同从黑暗中渗透出的水银,无声无息地沿着湿滑的墙根向前移动,最终汇聚在那扇毫不起眼的员工通道铁门前。
她单手提着那面巨大的盾牌,盾牌表面绘制的般若恶鬼图样,在从巷口泄露进来的、被霓虹染成紫红色的微光下,那咧开的嘴角与尖利的獠牙仿佛正无声地嘲笑着门后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泛着幽暗而危险的金属色泽。
没有预想中的爆破声,也没有暴力的踹门。
龙门近卫局早就过了需要用那种粗暴手段彰显存在的阶段,如今他们的手段更加高级,也都在极致的安静中进行。
一名带着护目镜的队员从星熊的身侧滑出,半跪在那扇不起眼的员工通道门前。
他从战术背心上取出一个比火柴盒略薄的黑色磨砂方块,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将那装置轻轻贴合在电子门锁的感应区上。
只有一声微弱到几乎被夜风掩盖的“嗒”声响起,装置上一个针尖大小的指示灯由红转绿。
那扇看上去铁门内部精密的电磁锁芯应声而开。
沉重的门体仿佛没有重量,在内部轨道的驱动下,平滑无声地向内侧退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保持警惕,”星熊的声音压得极低,通过喉震式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队员的耳中,“对方可能持有非杀伤性武器,别在这种地方出岔子。”
“明白。”
开门之后,门后的空气让星熊大脑一阵晕眩,那是混合着甜腻与腐败的浓重气味,纸醉金迷的味道令人窒息。
但是细细分辨,会发现这其实是廉价刺鼻的香水味混杂着打翻的甜酒和劣质雪茄燃烧后的余烬,以及最底层的人体汗液经过一夜发酵后的酸腐气息。
“有点怀念。”一个年轻的队员忍不住在面罩下皱了皱鼻子。
“那现在让你回去?”
“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哈哈。”
脚下的地毯厚得不像话,暗红色的羊毛长绒贪婪地吞噬了他们踩踏的每一点声响,走在上面有一种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
与后巷的肮脏湿冷相比,这里是另一个极端,一个用金钱和欲望堆砌起来的、虚假又温暖的巢穴。
“注意四周,小心检查。”
星熊与她的队员们沿着走廊快速推进,战术队形没有丝毫散乱。
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通过通讯器传来的平稳呼吸声,以及交替进行的手势。
星熊的视线如同探照灯,扫过走廊两侧紧闭的包厢门。
这一楼也太安静了。
玉拳的人就算再自大,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老巢搞得像个不设防的公共厕所。
她用一个简单的手势示意队伍放缓速度,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提醒所有人,用脑子,而不是光用眼睛。
很快,队伍便抵达了第一阶段的目的地——位于走廊尽头,一处通往楼上的楼梯。
厚重的羊毛地毯在这里戛然而止,露出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仿佛奢华世界的边界。
眼前是一扇普通的铁皮消防门,大概是为了维持会所整体虚伪的格调,门框上被人画蛇添足地贴了一圈俗气的烫金花纹,有些地方已经起了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不伦不类,透着一股廉价感。
与此同时,指挥车内,诗怀雅指尖轻点,将一架微型无人机的画面切换到了主屏幕上。
无人机已经悄无声息地盘踞在三楼天花板的某个通风管道口,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观察角度,能清晰地俯瞰宴会厅外的景象。
那扇雕着繁复花纹的厚重双开大门外,站着两个守卫。
他们身上那套明显小了一号的黑色西装被坟起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两人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抽烟,缭绕的烟雾为他们脸上懒散的表情增添了几分模糊,也掩盖不住眼神里的不耐烦。
“‘龙门粗口’,这帮大爷到底要聊到什么时候,老子腿都快站麻了。”其中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抱怨,但每一个字都被高灵敏度的拾音器清晰地捕获。
“算着时间,抽完这根就该换班了,忍着点。”另一个不耐烦地用手指弹了弹烟灰,火星在空中一闪而灭,“拿钱办事,别那么多废话。”
就在这时,无人机的视野尽头,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楼梯间的阴影里悄然浮现。
星熊已经摸了上来,她看到窗外的无人机,朝着它们比了一个简单却明确的手势。
诗怀雅看懂了她的意思。
一丝笑意在诗怀雅的嘴角漾开,她优雅地在控制面板上按下一个虚拟按键。
下一秒,无人机内部的声波装置瞬间释放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爆鸣。那声音不响,却极其高频,像是指甲刮过玻璃,直往人耳朵深处钻。
“什么东西!?”
“‘炎国国粹’!哪来的噪音!快把它关掉!”
两个守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刺激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烦躁地四处张望。
就在刺耳的音波戛然而止,世界重归寂静的下一刻,他们抬起头,瞳孔里映出了一面巨大的、占据了整个视野的盾牌。
那盾牌上狰狞的般若恶鬼图样,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正对着他们咧开一个无声而残忍的嘲笑。
从懒散到惊愕的表情甚至还来不及在他们脸上完全成型,两道更快的黑影已经鬼魅般地从星熊宽阔的身躯两侧闪电般窜出。
其中一个男人只来得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被瞬间捂住的闷哼,另一人的香烟则从因惊骇而松开的嘴唇间滑落,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橘红色火星,最终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随后,那两个看上去孔武有力的看门人就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的麻袋,软软地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两名近卫局队员没有多看一眼倒下的守卫,又来一人熟练地接住即将倒地的身体,另一人则迅速将另一个拖进旁边的阴影里。
他们配合默契,将人安置好后,立刻归位到星熊身后,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和迟滞。
星熊对着身后的队员并指成刀,干脆利落地向前一挥。
通讯器里传来一个年轻队员压得极低的、带着一丝兴奋的声音。
“鬼姐,不是说不来硬的吗?”
“废话那么多,准备爆破。”星熊没有理会他的后半句话,直接下达了命令“说是说,做是做。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里太顺了,速战速决。”
那股自踏入这一层楼就萦绕不散的违和感,此刻在门前达到了顶峰。
“得嘞。”
队员不再多问,立刻心领神会。
爆破专家上前,从战术背包里取出一圈柔性塑胶炸药,熟练地沿着厚重木门的门缝贴了上去。
“missy,事急从权。”
指挥车内,幽蓝的电子光芒映在诗怀雅白皙的面颊上。
她看着主屏幕中,那扇雕龙画凤、极尽俗气的厚重木门,被星熊的队员小心翼翼地安上了“礼物”。
“没问题,小钱。”
下一秒,无声的画面里,那扇门仿佛被从外部猛击了一下。
无数细碎的木屑与廉价的烫金粉末混合在一起,像一场金色的雪,向着包厢内部席卷而去。
紧接着,几枚强光震撼弹被扔了进去,刺眼的白光瞬间将屏幕照得一片惨白。
当画面恢复时,队员头盔上的摄像头已经将包厢内的景象清晰地传了回来。
这是一个极尽奢靡的空间。
巨大的水晶吊灯,柔软的长绒地毯,以及占据了半面墙的酒柜。
沙发上,十几个上身刺着龙虎,脖子上挂着金链的帮派头目正围坐在一起。就在几秒前,他们还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高谈阔论,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烈酒混合的嚣张气味。
此刻,他们脸上的醉意与不可一世的表情,在门口那些从天而降、身着厚重护甲、手持制式武器的近卫局成员面前,瞬间凝固成了一尊尊滑稽而错愕的雕像。
一个离门口最近的男人,手里的威士忌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在地毯上迅速洇开。
“龙门近卫局!全部不许动!”
星熊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巨大的包厢内轰然炸响,震得水晶吊灯上的挂坠都发出了细微的嗡鸣。
指挥车内,诗怀雅看着屏幕上那些乱了阵脚的帮派头目,和已经开始上前控制局面的队员们,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一切顺利得就像教科书里最完美的标准突袭案例,干净、利落、高效。
她身体微微后仰,靠在舒适的指挥椅上,重新端起手边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红茶,准备好整以暇地欣赏接下来的抓捕环节。
然而,这份教科书式的完美并未能维持超过半分钟。
指挥车内安逸的寂静被一声尖锐的、撕裂耳膜的电子噪音猛然划破,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反馈啸叫,让诗怀雅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僵。
紧接着,通讯频道彻底被引爆了。
“右侧!是右侧的包厢!有重火力!”
“他们哪来的铳?!这不是玉拳的做派!”
“小心!他们扔东西过来了!是爆炸物!”
战术屏幕上的主画面随之剧烈地翻滚、颠簸,仿佛佩戴者在冲击波中猛然扑倒在地。
原本清晰的抓捕现场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硝烟与四处迸射的火花彻底吞噬,只剩下混乱的光影和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下一秒,一种截然不同的枪声贯穿了整个通讯频道,蛮横地压过了所有杂音。
那不再是近卫局制式武器沉闷而富有节奏的点射,而是一种尖锐、密集、仿佛高速电锯撕裂金属般的疯狂咆哮。每一声枪响都带着一股不讲道理的毁灭气息,昭示着使用者唯一的目的就是将前方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诗怀雅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针尖。她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乌萨斯军用制式步铳特有的,冷酷而残暴的射击音!
“怎么回事?!”
她猛地从指挥椅上弹了起来,动作剧烈到让杯中的红茶泼洒而出,在她笔挺的浅色制服前襟上迅速洇开一团深色的水渍。但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了,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星熊!报告情况!立刻报告!”
“我们被压制了!对方持有重火力!不止一人!”星熊的声音从一片枪林弹雨和爆炸的轰鸣中传来,依旧保持着身为重装干员的镇定,却也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狠厉,“‘龙门粗口’这不是玉拳的人!”
她的声音背景是子弹打在“般若”盾面上发出的沉闷响声,密集声音如同冬日的冰雹砸在铁皮屋顶。
“他们不是普通的帮派分子!”
诗怀雅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她快步冲到主操控台前,平时从容优雅的指挥动作此刻只剩下急促,白皙的手指在幽蓝的电子屏幕上飞速敲击,几乎要戳穿屏幕。
“立刻派出无人机!我要看到包厢里的情况!现在!”
指令下达,指挥车顶部的暗格无声地滑开,一架巴掌大小的微型无人机被瞬间弹出。
它在空中一个灵巧的悬停,随即化作一道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的虚影,像一只真正的蜂鸟,悄无声息地穿过夜色,从一扇刚刚被密集火力打得粉碎的窗户钻进了会所内部。
无人机的摄像头所传回的画面,取代了主屏幕上那片混乱的火光。
主屏幕上那片混乱的火光与浓烟,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混乱景象。
昂贵的真皮沙发被高速射流的子弹撕开了一道道狰狞的口子,露出里面惨白的填充物。
那盏曾经极尽奢华的水晶吊灯,此刻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无数碎裂的晶体挂坠像一场致命的冰雹,铺满了地面,在间或闪过的枪口焰下折射出森然的光。
近卫局的队员们背靠着被掀翻的厚重红木牌桌和墙角作为掩体,正与另一伙人进行着激烈的交火。
盾牌上迸射的火星,与还击时枪口喷吐的火舌,构成了这片狭小空间里唯一的照明。
那伙人,他们的衣着杂乱无章,有的甚至还穿着会所侍应生的白色制服,只是那制服上早已沾满了灰尘与血污。
但这身装扮与他们手中紧握的武器形成了荒谬而恐怖的对比——清一色的乌萨斯军用制式装备,沉重、粗犷,每一次开火都像是一声野兽的咆哮。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寻常黑帮分子被围捕时的惊慌失措,仿佛生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时抛出的筹码。
无人机趁乱撞破玻璃,微微倾斜,绕过一根被子弹啃噬得斑驳不堪的粗大承重柱。
就在镜头转过的瞬间,诗怀雅看见一个穿着破损的整合运动制服的男人,正半跪在地上,将一个闪烁着不祥红光的装置,死死地按在承重柱最底部的根基上。
“不好!”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指挥车里显得格外突兀,紧接着,她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扑向通讯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
“星熊,撤退!快撤退!所有人立刻撤离那栋楼!有炸弹!”
但已经晚了。
就在她声音落下的那一刻,无人机传回的摄像头里,那团不祥的红光猛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频率快到了极致。
随即,整个世界都被一片无法直视的、纯粹的、吞噬一切的白光所彻底淹没。
下一刻,指挥车内,包括主屏幕在内的所有显示设备,都在同一时间“滋啦”一声,瞬间变成了纷乱的、跳跃的雪花。
万籁俱寂。
一秒,或许还不到。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巨响,隔着两条街区的距离,依旧化作了实质性的冲击,清晰地传了过来。
诗怀雅脚下的金属地板猛地向上一抬,整辆坚固的指挥车都随之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推了一把。架子上的设备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她桌上那杯泼洒了一半的红茶杯被震得滑落,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她下意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而一直紧握在另一只手里的通讯器,却悄然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