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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谦的囚室与静太妃的“锁魂”囚室判若云泥。天牢西侧的这间囚室,没有朱砂涂壁的森然,却被常年不散的潮湿包裹——石壁上爬满深绿青苔,缝隙里渗出的水珠顺着墙根积成小水洼,倒映着屋顶唯一一盏油灯的昏黄光影,风吹过窗棂时,灯影摇晃,将他蜷缩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他裹紧粗布囚衣,却仍觉得寒意从骨髓里往外冒。太医院院判的锦袍早已被剥去,取而代之的囚衣粗粝磨人,手腕上的玄铁镣铐松松垮垮,连锁扣都未合拢——玄毒司的探子早把他的底细摸得通透: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医,一生最怕疼、最惜命,连给宫女扎针都要闭眼,哪里用得上重兵看守?

“吱呀——”

铁门轴转动的声响刺破死寂时,张仲谦的身体猛地一缩,像被踩住尾巴的兔子。他抬头看见萧夭提着一盏羊角灯走进来,灯光映亮她身后两名玄毒司卫腰间的弯刀,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缩到石床角落,后背死死抵住青苔斑驳的石壁,牙齿打颤的声音在空荡囚室里格外清晰。

“萧……萧医女!求您开恩!”他连礼仪都忘了,双手乱挥着求饶,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发,“我真的是被逼的!静太妃拿我妻儿的性命要挟,说我不配合,就把我儿子扔进诏狱!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萧夭将羊角灯放在矮桌上,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照亮桌上摊开的空白供词。她俯身坐下,指尖摩挲着砚台边缘的包浆,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张院判,玄毒司办案,向来‘坦白从宽’。你只需把淮南王在太医院的布置、下毒计划,还有所有你知道的谋逆细节说清楚,不仅能保你妻儿平安,我还能向皇上求旨,免你死罪。”

“我说!我全说!”张仲谦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从石床上扑下来,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闷响,磕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疼,只顾着往前爬,“太医院里藏着三个淮南王的人!一个是管药材采买的李嵩,一个是守禁军医帐的王砚,还有一个是御药房的赵珩!三人各管一摊,早就串通好了!”

萧夭拿起狼毫笔,笔尖蘸了墨,悬在供纸上:“具体分工呢?他们如何配合淮南王的计划?”

“李嵩管采买,专门负责运‘软筋散’的原料!”张仲谦语速快得像倒豆子,唾沫星子飞溅,“他每次采买药材时,都把‘醉仙藤’‘软筋草’混在当归、黄芪里,用防水的油布包着藏在药材车底,太医院库管收料时,看他是老资格,根本不仔细查!”

他咽了口唾沫,又急忙补充:“王砚在禁军医帐当值,决战那天巳时整,他要把‘软筋散’研成粉,伪装成清热的‘清心散’,撒进禁军的饮水缸!那药无色无味,掺在水里跟清水一样,半个时辰后就起效,到时候禁军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赵珩呢?”萧夭的笔尖在纸上划过,记下“李嵩”“王砚”两个名字,墨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御药房的差事,如何帮淮南王传递消息?”

张仲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他想起赵珩每次给淮南王“送药”时,都会塞给他一两银子,让他帮忙打掩护。可此刻保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同党?

“赵珩管御药房,是淮南王的‘传声筒’!”他咬牙说道,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人偷听,“淮南王每月都以‘调理旧疾’为由,让太医院送药过去,赵珩就把宫中禁军的布防图、粮草库的位置,写成小纸条藏在药箱夹层里!药箱上刻着‘寿’字,守门的禁军见了,从来都不检查!”

萧夭停下笔,抬眸看向他,灯光落在她眼底,映得眼神格外锐利:“‘软筋散’的配方你可知晓?有没有解药?张院判,这可是关乎禁军生死的大事,你若有半分隐瞒……”

“我知道!我知道配方!”张仲谦吓得连忙打断,伸手就去掰自己的食指指甲——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此刻却被他硬生生抠开一道缝,露出里面藏着的淡黄色粉末,“这就是‘软筋散’的样本!前几日李嵩给我看时,我偷偷藏了一点在指甲缝里,怕日后被灭口,留着当护身符!”

一名玄毒司卫立刻上前,取出一方干净的瓷碟,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点粉末。粉末落在碟中时,泛着细碎的光泽,遇空气后微微发潮,散发出一丝极淡的草腥味。萧夭凑近看了一眼,指尖沾了一点粉末轻捻,触感细腻如尘,随即吩咐卫卒:“立刻送玄毒司炼丹房,让掌药官验成分。”

“是!”卫卒捧着瓷碟,快步退了出去。

张仲谦看着卫卒的背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漏了什么。萧夭重新拿起笔,语气却冷了几分:“除了太医院的眼线和下毒,淮南王还有没有其他依仗?比如……用来蛊惑军心的手段?”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张仲谦浑身一僵。他的嘴唇嗫嚅着,眼神飘向囚室角落——淮南王曾私下对他说过,“遗诏”是最后的杀招,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可他转念一想,若是隐瞒,萧夭定不会放过他,到时候别说自己,连妻儿都要跟着陪葬!

“有!他有伪造的先帝遗诏!”张仲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磕出一片血红,“那遗诏是假的!上面写着先帝临终前,说当今皇上年幼,特传位于皇弟萧景瑞,还盖了仿造的传国玉玺!淮南王说,这是他最后的‘王牌’!”

萧夭的笔尖顿了顿,墨滴落在供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痕:“遗诏藏在何处?他打算何时拿出来?”

“藏在他贴身的锦袋里!”张仲谦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那锦袋是用金线绣的龙纹,他日夜系在腰间,连睡觉都不摘!他说,七月初七那天,只要大军逼近宫门,就拿出遗诏对着禁军宣读,说当今皇上是‘伪帝’,他才是正统!那些忠于先帝的老臣和士兵,肯定会动摇!”

他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又急忙补充:“对了!李嵩、王砚、赵珩每晚都会在太医院的‘百草堂’碰面!他们用‘当归’做暗号——说‘当归三钱’,就是传递消息;说‘当归五钱’,就是计划有变!百草堂后院有个密室,是用书架挡着的,转动第三排最右边的《本草纲目》,就能打开!”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甚至爬起来,抓起桌上的炭笔,颤抖着在供纸背面画起地图——歪歪扭扭的线条勾勒出百草堂的布局,密室的位置被他圈了个红圈,旁边还标注着“藏药柜后,有机关”。

萧夭接过供纸,仔细看了一遍,又追问:“软筋散的下毒时间,除了巳时整,有没有其他变故?淮南王的亲信,有没有什么明显特征?”

“没有变故!王砚说,必须在巳时整下毒,半个时辰后药效发作,正好赶上林承开宫门!”张仲谦连忙回答,“淮南王的亲信都穿玄色劲装,腰间系着银带钩,上面刻着‘景’字!他们每次来太医院找赵珩,都从后门进出,从不走正门!”

萧夭将这些细节一一记下,最后放下笔,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仲谦:“你说的这些,我会派人核实。若是属实,我会奏请皇上,免你死罪,判流放三千里,你的家人也会被妥善安置,不会受牵连。”

“多谢萧医女!多谢萧医女!”张仲谦如蒙大赦,连连磕头,额头的血痕蹭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道暗红印记。

萧夭提着羊角灯走出囚室时,天牢外的夜色已浓得化不开。晚风卷着宫墙下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远处钟楼传来三更的钟声,“咚——咚——咚”,沉重的声响像敲在人心上,提醒着时间紧迫。

“阿夭。”

萧逸辰的声音从暗影里传来。他穿着玄色锦袍,外罩一件玄狐披风,身后跟着四名玄毒司精锐暗卫,显然是在这里等了许久。看到萧夭出来,他快步上前,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供纸上,语气急切:“张仲谦都招了?”

“都招了。”萧夭将供纸递给他,指尖因握得太久而泛白,“太医院三名眼线:李嵩管药材、王砚管禁军用药、赵珩管传信,计划七月初七巳时给禁军医帐的饮水下毒;淮南王手里有伪造的先帝遗诏,藏在贴身锦袋里,用来蛊惑军心。”

萧逸辰展开供纸,借着萧夭手中的灯光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夜风掀起他披风的衣角,露出腰间悬挂的玄铁令牌,上面“摄政王”三个字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好周密的布局!内有林承开宫门、太医下毒,外有三州节度使大军,再加伪造遗诏动摇人心——若不是提前知晓,宫城怕是真要毁在他手里!”

“当务之急是两处:一是抓太医院的三个眼线,二是研制软筋散的解药。”萧夭的声音冷静得不含一丝波澜,“李嵩三人每晚在百草堂密室碰面,现在去抓,正好人赃并获;软筋散的样本已经送玄毒司炼丹房,掌药官经验丰富,或许能尽快配出解药。”

萧逸辰点了点头,转身对身后的暗卫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第一,速传大理寺卿苏文渊,让他带二十名大理寺卫,乔装成太医院杂役,突袭百草堂,务必活捉李嵩、王砚、赵珩,不许伤人性命,更不许走漏风声;第二,命玄毒司掌药官秦老即刻闭关,以张仲谦提供的配方和样本为依据,研制软筋散解药,所需药材,无论多珍贵,都从内库调取;第三,派暗卫紧盯淮南王府,查清他贴身锦袋的形制,设法确认伪造遗诏的真假,若有机会,伺机截获!”

“属下遵令!”四名暗卫齐声应下,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萧逸辰看着暗卫离去的方向,又看向萧夭,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的领口——夜风太凉,她的脸颊已泛出薄红:“天牢阴寒,你又耗了半个时辰,先回玄毒司歇息,剩下的事交给我。”

“我不碍事。”萧夭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太医院的方向,夜色中隐约能看到那片建筑群的飞檐轮廓,“我得去炼丹房看看秦老,软筋散的解药关乎禁军安危,我亲自盯着才放心。”

两人并肩走在天牢外的宫道上,羊角灯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晚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掠过萧夭的裙摆,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供纸,上面“当归三钱”“巳时下毒”“伪造遗诏”的字迹,像一把把尖刀,刺得人心里发紧。

“爹爹,你说淮南王布了这么多年的局,会不会还有我们没查到的后手?”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萧逸辰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漫天星子,语气沉重:“肯定有。但眼下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清除内奸、配出解药,再设法瓦解三州节度使的联盟——七月初七之前,每一步都不能错。”

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玄毒司卫快步跑来,单膝跪地禀报:“启禀王爷、萧少主,大理寺卿苏大人已带队出发,玄毒司炼丹房传来消息,秦老验出软筋散中除了醉仙藤、软筋草,还掺了‘腐心花’,此花毒性隐蔽,会加重软筋散的药效,解药研制难度加倍!”

萧夭的心猛地一沉——腐心花是西域特产,毒性极强,寻常解药根本无法破解。她握紧手中的供纸,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走,去炼丹房!我知道有一种‘醒神露’,或许能中和腐心花的毒性!”

夜色更深,宫道上的两人身影匆匆,羊角灯的光在前方摇曳,照亮通往玄毒司炼丹房的路。天牢深处的求饶声早已被夜风吹散,可宫城内外的暗流,却因张仲谦的招供,愈发汹涌——太医院的百草堂里,李嵩三人正围着密室的暗格低语;炼丹房的炉火旁,秦老正拿着软筋散样本皱眉;而三十里外的黑松林,三州节度使的大军已悄然扎营。

七月初七的钟声,正在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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