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彻底没了动静。
连蝙蝠扑翅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一种……一种奇怪的、甜腻腻的腐烂气味飘进来，像一堆熟过头烂掉的梨。
胤禵慢慢松开捂着我的手。我们俩都没动，竖着耳朵听。
死寂。
他侧身，极其缓慢地探头往主洞穴那边看了一眼。
就一眼。他猛地缩回来，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脸色煞白，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强压着什么。
“怎么了？”我声音发紧，喉咙里那磁石跟着轻微震动。
他摆摆手，没立刻说话，缓了好几口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别出去。千万别看。”
“他们……”
“死了。没一个能看的。”他声音有点哑，“那些蝙蝠……粪里有毒。沾上皮肉就烂……烂得能看到骨头。”
那甜腐味更浓了。我胃里一阵翻搅。
“那我们……怎么出去？”这条岔路是死胡同。
“等。”他闭了闭眼，“等味儿散点……或者等那些蝙蝠走远点。”
安静又落下来。只有那甜臭味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忽然响起一点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蝙蝠，像是……很多小脚在爬？
胤禵脸色更难看了。“妈的……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那些蝙蝠常年蹲在炼丹房附近，吃的是各种毒虫药渣，粪里带的毒怕是比砒霜还杂。”他眼神发沉，透着厌恶，“这种烂疮……最容易招虫子了。尤其是地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那窸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还夹杂着一种极轻微的、像是啃噬什么的细碎声音。
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虚弱的、不似人声的呻吟！极其短暂，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然后就只剩下那种被啃噬的细微声响。
“还有人没断气？”我惊得头皮发麻。
胤禵冷笑一声，那笑里一点温度都没有：“现在肯定断气了。招来的可不是吃素的虫子。”
“是什么？”
“宫里叫‘炼丹虫’。《虫豸录》里记过，说这东西就爱往腐肉里钻，尤其是带了丹毒的烂肉。钻进去就不出来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说是……能啃到人脑子里，扯着神经，让死人还能动弹几下。”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岔路口的光线暗了一下。
一个东西摇摇晃晃地“站”在了那里，堵住了大半去路。
是刚才外面的一个侍卫。或者说，曾经是。
他脸上、脖子上全是烂糟糟的血窟窿，皮肉翻着，冒着黄水，散发出强烈的甜腐气。一些米粒大小、油黑发亮的甲虫正从他眼眶、鼻孔里钻进钻出。他的一条胳膊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白骨刺穿出来，上面也爬满了那些虫子。
但他确实在动。晃晃悠悠地，朝着我们挪了一步。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我猛地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那“东西”又挪了一步，烂得见骨的手指微微抽动。
胤禵一把将我拽到身后，刀横在身前，眼神警惕地盯着那玩意儿。“小心点。这东西邪门。”
那侍卫腐烂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破风箱。他又往前挪，动作似乎顺畅了一点。
胤禵握紧刀，准备劈过去。
我喉咙里那块磁石，大概是因为我紧张得一直咽口水，震得越来越厉害，发出低低的嗡鸣。
那“东西”猛地停住了。
它头上那些油黑的炼丹虫像是被烫到一样，突然疯狂地躁动起来，拼命从他脸上的烂窟窿里往外爬！不少直接掉在了地上，蜷缩着不动了。
那侍卫的“尸体”失去了支撑，晃了两下，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彻底不动了。只剩下一些残存的虫子在他烂肉里惊慌失措地乱爬，却不敢再往我们这边靠近分毫。
胤禵举着刀，愣在了原地。他看看地上那摊东西，又猛地扭头看我，视线钉在我喉咙上。
“你……再嗡两声。”
我忍着恶心和恐惧，试着让喉咙那磁石震动起来。低沉的嗡鸣声在狭窄的岔路里回荡。
地上那些残存的炼丹虫像是遇到了天敌，瞬间四散奔逃，飞快地退回了主洞穴的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那具迅速腐烂的尸体和令人作呕的甜臭。
胤禵慢慢放下刀，眼神跟见鬼了一样在我喉咙和外面那堆烂肉之间来回扫。
“蝙蝠粪里的毒……是水银丹毒。那些炼丹虫，就是靠这个活的。”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它们怕磁石……你喉咙里这玩意儿，震起来的时候，它们受不了。”
他忽然抬头，盯着我的眼睛，眼神亮得吓人。
“老四那丹药……是不是也用水银炼的？你跟他那么久，就没沾上点？”
我猛地想起那些年，雍正有时会逼我试吃一些他认为“温和”的丹药，说是强身健体……
“吃过……几次。”我嗓子发干。
“那就对了。”他嘴角扯起一个古怪的弧度，“你骨头缝里，估计也沉着他那些好东西。现在让你喉咙里这块磁石一震……嘿……”
他没说下去，但那意思我懂了。
我成了个活体的、专克这些邪门虫子的玩意儿。
外面主洞穴里，那甜腐味还在飘，但那种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再也没敢靠近这条岔路。
胤禵踢了踢地上那具不再动弹的尸体，确认彻底死透了。
“走吧。”他侧身挤出岔路，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污秽，“跟紧点。顺便……没事就哼哼两声。”
“干什么？”
“驱虫。”他头也不回，声音带着点嘲讽，“咱们现在，可是在‘炼丹虫’的老巢里散步了。”
我喉咙里的磁石微微嗡鸣着，像只困倦的蜂。
前面的黑暗里，不知道还藏着多少吃肉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