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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后的那排木头格柜子,成了李明宇复杂情绪的承载地,那看似普通的柜子,却承载着他难以言说的自卑与渴望。

以往,柜子里只有他写着 “明宇” 的名牌孤寂地挂着,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旁边格子里,同学们的衣物塞得满满当当,崭新的、款式各异的外套,如同他们丰富多彩的生活,耀眼而夺目。而李明宇,只能默默把自己那件女款旧羽绒服藏在桌洞深处,仿佛那是他难以启齿的秘密。每次看到那些外套,他都忍不住低头,躲开旁人的目光,那目光在他看来,就像一道道刺眼的光,照进他内心最自卑的地方。

今年 12 月,情况有了变化。当李明宇第一次把那件崭新的藏蓝色男款羽绒服捧在手里,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和苏晴同款的香味,他的心跳陡然加快。那香味,像是从梦幻的云端飘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诱惑。他知道,这香味或许只是自己的幻想,是他渴望靠近苏晴、渴望改变的潜意识作祟,但这并不妨碍他沉浸其中。他贪婪地嗅着那若有若无的气息,仿佛那是他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教室后墙那排裸露的木头格子在冬日的天光里泛着冷意,像一个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他两年来的孤独与自卑。他的目光扫过其他格子里堆叠的各式外套 —— 王浩的迷彩棉服边角沾着篮球场上的泥渍,那是青春活力的象征;陈小雨的粉色羽绒服缀着毛绒绒的兔耳朵,充满了少女的俏皮与可爱。而属于他的那格,两年来始终空荡荡地挂着张硬纸板,上面用记号笔歪歪扭扭写着 “明宇”,被灰尘蒙得发灰,仿佛是他灰暗生活的写照。

他深吸一口气,羽绒服柔软的面料在掌心摩挲出细碎声响,那声音像是他内心挣扎的旋律。当这件带着苏晴同款虚幻香味的衣服轻轻落进木格,深靛色布料立刻填满了那道刺眼的空白。阳光斜斜切进教室,照得羽绒服表面的哑光布料泛起珍珠般的光泽,与周围斑驳的木纹形成奇异的和谐。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生活的改变,看到了自己也能像其他同学一样,拥有崭新的、令人羡慕的东西。

然而,前排的周凯突然转身,圆珠笔在草稿纸上划出刺耳的长痕:“嚯!李明宇你这衣服,能抵我爸三个月烟钱!”那声音,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周围的同学开始交头接耳,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有惊讶,有羡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李明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感觉自己的秘密被暴露在了阳光下,无所遁形。

他低着头,不敢看周凯和其他同学的眼睛,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那件藏蓝色羽绒服,此刻不再是他的骄傲,而成了他虚荣的证据,成了他内心挣扎的根源。他开始后悔把这件衣服带来学校,后悔让自己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放学后,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教室,只剩下李明宇一个人站在格柜前。他看着那件藏蓝色羽绒服,心中五味杂陈。

李明宇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格粗糙的边缘,那道经年累月被书包蹭出的凹槽,仿佛是岁月刻下的印记,此刻却被羽绒服下摆温柔地盖住,像是过往的苦涩被暂时的美好所遮掩。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放学时苏晴经过这里,目光落在他的格子上,看见这件和她身上大衣同色系的外套,就像两片飘落人间的云彩终于找到了彼此。这个想象,如同冬日里的一团小火苗,温暖着他那颗因自卑而有些冰冷的心。

寒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隔壁格子里的围巾轻轻摇晃,那围巾在风中舞动,仿佛在诉说着什么。连带着那块蒙尘的名牌,都仿佛在崭新的布料映衬下重新焕发出光彩,就像他心中那微弱的希望,在这件羽绒服的衬托下,有了一丝复苏的迹象。

苏晴支着下巴倚在窗边,冬日的阳光穿过她浅褐色的发丝,在速写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就像一幅画中的仙子,安静而美好。她握着炭笔的手指突然顿住,目光越过半掩的速写本,定格在教室后方那个忙碌的身影上。李明宇笨拙却又郑重地抚平羽绒服的褶皱,藏蓝色的布料在他掌心起伏,像是一片即将扬帆的海。那片海,承载着他的憧憬与不安,也承载着他对未来的期待。

她唇角的笑意渐渐漫开,眼尾弯成两弯月牙,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这笑容,如同春日里的第一缕微风,轻柔而温暖。当李明宇因为周凯的调侃而耳尖发红时,她轻轻咬住下唇,生怕笑声会惊飞此刻这份微妙的悸动。她理解李明宇的尴尬,也心疼他的敏感,这份小心翼翼的呵护,让这份情愫在寒风中显得愈发珍贵。

然而,李明宇内心的挣扎并没有因为这份美好的想象而消失。他深知这件羽绒服带来的不仅仅是温暖,还有复杂的情感和压力。他看着那件藏蓝色羽绒服,就像看着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周围同学的眼光,有好奇,有猜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傍晚,出租屋内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李明宇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机械地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却照不亮他心中那片因生活重压而黯淡的角落。

苏晴发来的一些主题公园宣传图,依次在他眼前展开。摩天轮在星空下缓缓旋转,座舱里透出的暖黄色光,像是梦幻的召唤;花车巡游的演员穿着缀满亮片的服装,身后飘雪机制造的人工雪花,宛如童话世界;城堡前的舞台上,戴着鹿角头饰的舞者正在欢快表演,背景屏幕上闪烁着 “圣诞狂欢夜” 的字样,充满了节日的欢乐氛围。

然而,李明宇的手指悬在图片上方,迟迟没有点开大图。缩略图里的色彩太过鲜艳,摩天轮的金属支架泛着冷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工地上的塔吊,那冰冷的钢铁,是父亲每日辛勤劳作的象征;演员们的亮片服装在灯光下刺眼,像极了蒋云指甲上的钻饰,时刻提醒着他与周围同学的差距。屏幕左下角的票价信息更是刺痛了他的眼睛 —— 普通票 198 元,节假日特惠 298 元,这相当于父亲在工地暴晒三天的收入。每一分钱,都凝聚着父亲的血汗,他怎能轻易挥霍?

“明宇,你看一下这个主题公园最近还挺火的,可以陪我一起去么?” 末尾的句号被打成了可爱的小圆点,看似轻松的话语,却像一块巨石压在李明宇的心头。夜色渐深,宣传图里的城堡在锁屏界面渐渐暗了下去,如同他心中那渐渐熄灭的希望。

李明宇盯着手机屏幕上苏晴的留言,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又悬。他多么想答应苏晴,去那个充满欢乐的主题公园,去体验那些他从未有过的快乐。可是,他不能。他深知自己家庭的处境,母亲的降压药瓶,父亲的安全帽,帽檐上还沾着未洗的水泥浆,这一切都像一把把枷锁,束缚着他的脚步。这个家徒四壁的空间里,连月光都显得格外稀薄,只能勉强照亮墙根处堆叠的空酒瓶——那是他捡来卖废品的,每一分收入都对他和这个家至关重要。

主题公园的霓虹与这里的白炽灯之间,隔着的何止是郊区到市区的距离,更是一个少年自尊心的最后防线。他当然想去,多少次望着远处新建的摩天轮支架,他曾偷偷幻想坐在高处俯瞰城市的模样,想象自己站在花车巡游的人群中,被灯光和掌声笼罩,发一条被同学点赞的朋友圈。那种渴望,如同心底燃烧的一团火,却总是被现实无情地浇灭。

当苏晴掏出钱包时,那潇洒的动作会让他感到自己的卑微;当蒋云冷笑“本来就是”时,那轻蔑的眼神会刺痛他的自尊;当母亲数着皱巴巴的零钞交水电费,硬币落在铁皮罐里发出清苦的声响时,那声音会让他愧疚不已。他不想让苏晴觉得自己是一个只会依赖别人的人,更不想让父母为自己的虚荣心买单。

最终,他还是默默按下锁屏键。屏幕暗下去的刹那,宣传图里的摩天轮光影碎成无数斑点,像极了他此刻凌乱的思绪。15 岁的少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理想与现实的撕扯,如同牙齿缝里卡着的鱼刺,既疼又难以下咽。他蜷在出租屋发潮的墙角,望着天花板上蜿蜒的水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深夜的蝉鸣突然变得粘稠,仿佛空气都被这声音凝固,让人喘不过气来。李明宇摸出枕头下的英语单词本,“amusement park”(主题公园)的释义被他用铅笔划了又划,那密密麻麻的痕迹,像是他内心纠结的写照。铅粉簌簌落在膝头,混着校服上的洗水标,那是他平凡生活的印记,此刻却与那遥不可及的主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晴的发带在风里扬起淡紫色的弧,宛如一道绚丽的彩虹,划破了教室里有些沉闷的空气。她转身问:“主题公园马上就开业了,官网已经开始抢票了。” 她的指尖轻点李明宇的课本边缘,那动作带着一丝俏皮和期待,“真的不一起去吗?”

李明宇抬头看了一眼前桌的苏晴,目光在她紫色发带上停留了半秒。那发带,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扇渴望欢乐却又紧闭的门。喉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的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一方面,他渴望能和苏晴一起去那个充满欢乐的地方,去体验那些他从未有过的美好;另一方面,现实的枷锁又紧紧地束缚着他,让他无法迈出那一步。

苏晴神秘地笑了一下,说了句“懂了。”那笑容里,似乎藏着对他的理解和包容。她是懂他的,懂他面对 “免费” 时的刺痛。李明宇想答应,想得牙根发酸,那种渴望如同潮水一般,在他心中汹涌澎湃。但当 “免费” 二字如毒蛇吐信般嘶嘶作响时,他忽然看见母亲在超市冷柜前呵气暖手的画面,看见父亲用开裂的手掌数着皱巴巴的钞票。那些画面,像一把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叠在苏晴的发带、主题公园的价签上,变成无数根倒刺,从喉咙里钻出来,扎得他说不出 “好”。

他怕啊。怕苏晴买水时递来的矿泉水瓶上印着 “20块”,那高昂的价格会让他无地自容;怕自己咬下烤鸡腿时,酱汁滴在洗褪色的校服上会成为永远洗不掉的污渍,让他在同学们面前显得格格不入。更怕夜晚的摩天轮把他的影子投在大地上,那么小,那么薄,像张一戳就破的纸,难堪地暴露着 —— 原来他拼命想要够到的光,不过是别人随手撒下的星星碎屑,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

这种扭曲的渴望在胸腔里发酵,变成酸涩的沼气,让他几乎窒息。他盯着苏晴紫色发带,突然希望它永远不要转过来,这样就不用看见她眼里的怜悯,那怜悯会像一把火,烧毁他仅存的一点自尊。又盼着她再多问几句,好让他有借口摔碎自尊,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喊出 “我想去”。可最终,他还是沉默了,既想拥抱光明又怕被灼伤的疯癫念头在他心中肆虐。

原来最痛的不是得不到,是明明触手可及,却要亲手推开。李明宇望着窗外的工地塔吊,突然笑了 —— 他的人生,早就被焊死在钢筋水泥里,又何必去做摩天轮上的梦?那塔吊,象征着他现实的生活,沉重而又无奈,而摩天轮,则是他遥不可及的幻想,美丽却又虚幻。

坐在不远处的顾晓妍回头看着这两个人,心中五味杂陈。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可上周美术课,苏晴把整盒水彩笔推到李明宇面前;李明宇课桌里,时不时出现的进口巧克力。这一切,都让她觉得不公平。不过是个搬砖工的儿子,凭什么得到苏晴的特殊对待?凭他那虚伪的自尊心,还是凭他装出来的沉默寡言?顾晓妍摸出作业本,在草稿纸背面疯狂画着扭曲的笑脸,铅笔芯断了又断,仿佛在宣泄某种见不得光的情绪。那扭曲的笑脸,就像她此刻复杂而又嫉妒的内心,充满了对李明宇的不满和对苏晴行为的不解。

在这个看似平常的教室里,一场关于梦想、现实、自尊和嫉妒的暗涌正在悄然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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