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的马蹄声不再似来时那般急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星枢城的轮廓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渐显，那熟悉的青灰色城墙被朝阳镀上一层金边，可队伍里没有欢呼，只有此起彼伏的咳嗽与沉默——方才封印黑暗之门时，不少士兵被魔气余波所伤，虽无性命之忧，却都面色蜡黄，连手中长枪的枪尖都泛着淡淡的灰败。
张天石牵着苏清月的坐骑缰绳，放缓了马速。苏清月靠在他身侧，肩膀上的伤口已被玄机子用凝神丹暂时压制，但黑色的魔气仍像细小的蛇，在她苍白的脖颈下游走，每当魔气涌动，她的指尖便会不受控制地泛出暗紫，连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抖。
“还疼吗？”张天石低头，声音轻得怕惊扰了她。星髓晶的微光在他掌心流转，正顺着缰绳缓缓渡向苏清月的体内，试图中和那顽固的蚀月魔气。
苏清月摇摇头，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腕间的光纹：“没事，只是……总觉得那魔气像扎在骨缝里，连镇枢核的金光都压不住。”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队伍后方——那里，十余名失去星力的士兵正相互搀扶着行走，他们的铠甲上还沾着陨魔渊的黑土，腰间的佩剑却依旧佩得笔直，“比起他们，我这点伤算什么。”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赵炎扛着焚天斧，大步流星地从队伍前端折返，斧刃上的火焰此刻只剩一点微弱的火星，他脸上惯有的暴躁被凝重取代：“天石，前面的‘落风镇’不对劲！”
“怎么了？”张天石立刻握紧光剑，星力瞬间在周身凝聚。落风镇是归途上必经的补给点，镇子不大，却因地处三域交汇，向来热闹，此刻却连一丝炊烟都没有，连镇口那棵百年老槐树的叶子都泛着不正常的灰黑，风一吹，叶子簌簌落下，竟在地上积成了薄薄的黑毯。
林婉儿的星蜂早已先一步飞了过去，此刻几只幸存的星蜂慌张地飞回，翅膀上的金光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它们围着林婉儿的指尖急促地打转，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林婉儿脸色微变，立刻道：“星蜂说，镇子里有魔气，很淡，但很诡异——不是蚀月魔气，是……腐毒魔气，而且，镇子里的人都不见了。”
玄机子掏出罗盘，指针这次不再疯狂颤动，却朝着落风镇的方向缓缓下沉，指针尖端的黑气像墨汁般晕开，在罗盘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是‘残魔余孽’。天魔虽灭，但黑暗之门闭合前，有不少低阶魔物顺着裂缝逃了出来，恐怕是躲进了沿途的城镇。”
“娘的，这些杂碎还敢作祟！”赵炎怒吼一声，斧刃上的火焰骤然暴涨，“老子去把它们劈成灰！”
“等等。”张天石抬手拦住他，目光沉了下去，“落风镇的魔气虽淡，却能让星蜂都不敢靠近，说明里面的魔物绝不止一两只。而且镇民下落不明，我们不能贸然动手，万一伤了百姓……”
话未说完，落风镇的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声音尖锐得像被撕裂的布帛，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以及某种东西“滋滋”啃噬的声音。
“来不及了！”苏清月猛地坐直身体，不顾伤口的疼痛，指尖凝聚起净星术的淡蓝光刃，“我和天石去镇中探查，赵炎你带二十名修士守住镇口，防止魔物逃脱；婉儿，你指挥星蜂在外围警戒，一旦发现魔物踪迹立刻示警；玄机子长老，麻烦你照看受伤的士兵，若有紧急情况，用传讯符通知我们。”
众人齐声应下，张天石立刻翻身下马，将苏清月护在身后，光剑的金光暴涨，如一道金色的闪电，率先踏入了落风镇。
镇子里静得可怕，青石板路上积着厚厚的黑灰，家家户户的门都敞开着，桌椅翻倒在地，碗碟碎了一地，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腐臭，混杂着淡淡的魔气，让人喉咙发紧。
“这边。”苏清月的净星术对魔气最为敏感，她循着空气中最浓郁的腐臭味，朝着镇子东侧的粮仓走去。粮仓的木门早已被撞得粉碎，里面传来“咯吱咯吱”的咀嚼声，黑色的魔气正从门缝里往外渗，连粮仓外的石碾都被腐蚀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洞。
张天石握紧光剑，一脚踹开粮仓大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三只体型如磨盘的腐毒魔蟾正趴在粮仓的角落，它们的皮肤呈暗绿色，布满了流脓的疙瘩，长长的舌头卷着什么东西，正疯狂地往嘴里塞。而在它们脚下，散落着几具残缺的尸体，正是落风镇的镇民，尸体上的血肉已被啃噬得面目全非，只剩下白骨上挂着的碎肉，被魔气染成了黑色。
“畜生！”张天石怒喝一声，光剑劈出一道金光，直刺最靠近门口的腐毒魔蟾。那魔蟾反应极快，猛地喷出一口墨绿色的毒雾，毒雾与金光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金光瞬间被腐蚀出几个小洞，毒雾却借着反冲力朝着张天石扑来。
“小心！”苏清月立刻挡在他身前，镇枢核的金光在她掌心绽放，形成一道淡金色的屏障。毒雾撞在屏障上，瞬间化作黑色的水珠滴落，地面被滴到的地方，立刻冒出阵阵白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腐毒魔蟾见攻击被挡，纷纷发出“呱呱”的怪叫，其中一只突然将身体鼓成球形，猛地朝着苏清月撞来。它的皮肤坚硬如铁，撞来的势头竟带着几分重甲魔将的蛮横，苏清月被撞得连连后退，肩膀上的伤口骤然撕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袖，那潜伏在体内的魔气趁机涌动，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清月！”张天石眼中闪过一丝血丝，星髓晶的力量在光剑上疯狂暴涨，金色的剑身上浮现出细密的星纹，他纵身跃起，剑刃如流星般落下，直劈魔蟾的头颅。
“噗嗤——”
金光穿透魔蟾的硬皮，墨绿色的血液喷溅而出，那魔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瞬间干瘪下去，化作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水。
另外两只魔蟾见状，立刻转身想逃，却被及时赶到的赵炎堵住了去路。焚天斧的火焰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粮仓的大门彻底封死，火焰灼烧着魔蟾的皮肤，发出“滋滋”的声响，墨绿色的烟雾中，魔蟾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别让它们喷毒！”张天石大喊。赵炎立刻会意，斧刃横扫，一道火墙将魔蟾困在中央，火焰顺着魔蟾的皮肤蔓延，将它们的嘴巴都烧得焦黑，再也喷不出半点毒雾。
林婉儿的星蜂也趁机从粮仓的窗缝里钻了进来，金光如针般射向魔蟾的眼睛，魔蟾剧痛之下疯狂挣扎，却被张天石抓住破绽，光剑接连刺入它们的头颅，两道墨绿色的血液喷涌而出，两只魔蟾也随之倒地，化作黑水。
战斗结束，粮仓内的腐臭味更加浓郁。张天石立刻冲到苏清月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只见她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发黑，魔气正顺着伤口往心脏的方向蔓延，连嘴唇都泛上了淡淡的青紫。
“玄机子长老！”张天石朝着镇口大喊。玄机子很快赶来，看到苏清月的状况，脸色骤变，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枚通体雪白的丹药，塞进她口中：“这是‘净心丹’，能暂时压制魔气，但若想彻底清除，必须回星枢城用星髓晶的核心力量炼制解药——这蚀月魔气与腐毒魔气交织，比我们想象的更棘手。”
苏清月服下丹药，脸色稍缓，她靠在张天石怀中，目光落在粮仓角落那几具残缺的尸体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镇民……都没了吗？”
林婉儿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尸体上的痕迹，眼眶微微发红：“这些伤口……是魔蟾的牙齿咬的，但有些尸体上还有爪痕，像是……影掠魔豹的。”她顿了顿，声音低沉，“恐怕，逃出来的魔物不止腐毒魔蟾，还有其他的。”
张天石沉默着，走到尸体旁，轻轻合上了其中一位老人圆睁的双眼。老人的手中还攥着半块麦饼，显然是在逃跑时被魔物追上的。他站起身，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落风镇，心中的怒火渐渐被沉重取代——他们以为封印了黑暗之门，就赢了一切，却忘了，战争留下的伤痕，从来都不是一道封印就能抹平的。
“赵炎，”张天石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带一半士兵留在落风镇，清理魔物的残骸，掩埋镇民的尸体，顺便探查周边是否还有魔物踪迹。”
“玄机子长老，你带着受伤的士兵和清月先回星枢城，立刻着手炼制解药，同时通知星枢城的守卫，加强周边城镇的警戒，一旦发现魔物，立刻传讯。”
“婉儿，你随我去前面的‘黑石渡’，那里是水路要道，若魔物顺着河流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是！”众人齐声应道。
赵炎看着张天石，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己小心，要是遇到棘手的魔物，别硬拼，等老子过来帮你！”
张天石点头，扶着苏清月上了马，看着玄机子带着队伍先行离去，才转身与林婉儿朝着黑石渡的方向走去。阳光渐渐升高，却照不进落风镇的阴影，青石板路上的黑灰被风吹起，落在两人的铠甲上，像是一层洗不掉的尘埃。
林婉儿的星蜂在前方低空飞行，翅膀的金光比往日更加警惕，偶尔有几只星蜂落在路边的草丛里，回来时，翅膀上便沾着淡淡的黑气。
“天石哥，”林婉儿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说……我们真的赢了吗？”
张天石脚步一顿，望向远方的河流。黑石渡的渡口隐约可见，河面上飘着几只翻倒的小船，岸边的芦苇荡泛着不正常的灰绿。他握紧了手中的光剑，星髓晶的光芒在剑身上微微闪烁，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思。
“赢了。”他的声音很坚定，却带着一丝温柔，“只是胜利的代价，比我们想象的要重。但只要我们还在，就不会让这些魔物再伤害任何人。”
林婉儿抬头，看着他的侧脸。晨光中，张天石的眉头微蹙，眼中却没有丝毫退缩，那是一种经历过生死后，沉淀下来的坚定。她点了点头，指挥着星蜂加快速度，金色的蜂群如一道光带，朝着黑石渡飞去。
而此刻的星枢城，早已乱作一团。
城门处，无数百姓挤在城楼下，踮着脚尖朝着远方眺望，他们的脸上满是焦急与期盼。星枢城的守卫们手持长枪，努力维持着秩序，却挡不住此起彼伏的询问声：
“张大人他们回来了吗？”
“我家夫君还活着吗？”
“黑暗之门真的被封印了吗？”
城楼上，秦渊长老拄着拐杖，望着远方的道路，眉头紧锁。他身后的星枢塔顶端，星髓晶的光芒比往日黯淡了许多——方才张天石用星髓晶与镇枢核融合时，几乎耗尽了晶核的大半力量，此刻星髓晶的光芒只能勉强覆盖住星枢城，连城外三里的魔气都无法净化。
“长老，”一名守卫匆匆跑来，神色慌张，“西城门外发现了三只影掠魔豹，已经伤了两个百姓！”
秦渊脸色一变，立刻道：“传我命令，让‘青羽卫’出动，务必活捉魔物，别伤了百姓！另外，紧闭城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守卫领命而去。秦渊走到星枢塔的边缘，望着西城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不安——连星枢城周边都出现了魔物，那其他城镇呢？那些没有修士守护的小村庄，恐怕早已沦为魔物的猎场。
他抬手摸了摸星枢塔的石壁，上面刻着古老的星纹，那是星枢城的守护阵，可此刻，阵纹上的光芒却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秦渊叹了口气，转身朝着塔下走去——他必须尽快找到玄机子，用星髓晶的残余力量加固阵法，否则，星枢城这最后的屏障，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而张天石与林婉儿此刻已抵达黑石渡。
渡口的景象比落风镇更加惨烈。河面上漂浮着数十具尸体，有的被啃得只剩下骨架，有的则被魔气腐蚀得面目全非，黑色的河水顺着尸体的伤口往里灌，让那些尸体渐渐泛出暗紫的颜色。岸边的茅草屋被烧成了灰烬，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木柱，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皮肉与腐臭混合的味道，让人作呕。
“星蜂说，水下有东西。”林婉儿的声音带着颤抖，星蜂们在水面上盘旋，翅膀的金光剧烈闪烁，显然对水下的东西极为恐惧。
张天石握紧光剑，星力顺着剑身注入水中。金色的光芒在黑水中扩散，很快，水面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几道黑色的影子在水中快速游动，朝着岸边冲来。
“是‘水噬魔鳝’！”张天石认出了那魔物——水噬魔鳝体型如水桶般粗，浑身覆盖着黑色的鳞片，嘴巴里长满了细密的尖牙，最可怕的是，它们能在水中操控魔气，将河水变成腐蚀性极强的毒水。
话音未落，三条水噬魔鳝已从水中跃出，黑色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张天石和林婉儿扑来。它们口中喷出黑色的毒水，落地时，地面瞬间被腐蚀出一道道深沟。
林婉儿立刻指挥星蜂组成光网，挡在身前。毒水撞在光网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金色的光网瞬间被染黑了大半，几只星蜂来不及躲闪，被毒水沾到，瞬间化作一滩黑水。
“婉儿，退后！”张天石大喊，光剑劈出一道金光，直刺其中一条魔鳝的七寸。金光穿透鳞片，黑色的血液喷溅而出，那魔鳝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重重摔在地上，身体剧烈扭动着，很快便化作一滩黑水。
另外两条魔鳝见状，立刻转身逃回水中。张天石哪会给它们机会，纵身跃起，光剑上的金光暴涨，朝着水面劈去。金色的光刃落在水中，瞬间将黑水分成两半，水底的魔鳝被光刃击中，身体瞬间被劈成两段，黑色的血液在水中扩散开来，将原本就发黑的河水染得更黑。
战斗结束，张天石落在岸边，看着水面上漂浮的尸体，心中一阵刺痛。他走到一具尸体旁，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手中还攥着一个布偶，布偶的眼睛被魔气染黑，却依旧被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张天石蹲下身，轻轻将孩子的尸体抱起，朝着岸边的空地走去。林婉儿也跟着上前，帮他一起掩埋尸体。两人沉默着，只有铲子铲土的声音在渡口回荡，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
“天石哥，”林婉儿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张天石没有说话，只是将最后一抔土盖在孩子的坟上。他抬起头，望着远方的天空，那里，星枢城的方向依旧被淡淡的金光笼罩，可那金光，却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他握紧手中的光剑，星髓晶的光芒在剑身上微微闪烁，像是在提醒他——战斗还没有结束。
“不，”张天石的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们没有来晚。只要还有一个人需要守护，我们就不算晚。”
他站起身，朝着星枢城的方向望去，目光中充满了坚定。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比封印黑暗之门更加艰难——他们要面对的，不仅是残留在世间的魔物，还有战争留下的创伤，以及人心的动摇。
但他不会退缩。
因为他身后，是星枢城的灯火，是百姓的期盼，是苏清月、赵炎、林婉儿，还有所有联军士兵的信任。
张天石深吸一口气，转身对林婉儿道：“我们走，去下一个城镇。”
林婉儿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指挥着剩余的星蜂在前开路。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石渡的尽头，只留下岸边一座座新坟，在风中静静矗立。
而在他们身后，黑色的河水依旧在缓缓流淌，水面下，几道更细小的黑影正在悄然游动，朝着更远的城镇，缓缓而去。
归途之上，风已起，残魔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