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曹之后,吕子戎骑着一匹瘦马,漫无目的地穿行在中原的旷野上。北风卷着沙尘,打在他残破的玄铁战甲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甲胄上的刀痕与血污早已干涸,凝结成深褐色的印记,如同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荥阳之战的尸山血海、吕伯奢一家的冤屈惨状、曹操那句“宁教我负天下人”的凉薄之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他对诸侯争霸的乱世愈发失望。讨董联盟早已分崩离析,袁绍据冀州自保、袁术囤淮南谋私、刘表偏安荆州,放眼天下,竟无一个能真正践行“匡扶汉室、护佑万民”的明主。
他曾想过返回涿县,可那里早已在黄巾之乱与西凉兵祸中沦为焦土,赵雄夫妇的墓冢或许早已被荒草掩埋,连一丝熟悉的痕迹都寻不到。他也曾想过投奔其他诸侯,可沿途所见,皆是城池残破、田园荒芜,流民扶老携幼、啼饥号寒,诸侯们的争权夺利,终究是让百姓承受了所有苦难。心中坚守的侠义之道与眼前残酷的现实形成尖锐对立,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不知该往何处落脚,更不知该如何实现“护民安邦”的初心。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那是灵魂深处与生俱来的牵绊,无关记忆,只关乎本能,催着他一路向东。他不再刻意辨别方向,只是任由战马踏着疲惫的蹄声前行,越过荒芜的田野,穿过残破的村落,不知不觉间,沿途的景象渐渐发生了变化。中原的焦土与尘埃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江南的青山绿水:田间阡陌纵横,嫩青的禾苗在风中摇曳,透着勃勃生机;村落里炊烟袅袅,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孩童在溪边追逐嬉戏,妇人在门前浣纱谈笑,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与中原的战乱形成天壤之别。直到江面上来往的渔船、岸边停泊的乌篷船映入眼帘,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草木的清香,他才猛然惊醒,自己竟已踏入了江东地界。
192年暮春,庐江郡城外的渡口,长江水滔滔东流,江面波光粼粼,映着两岸的青翠。垂柳抽出新绿,枝条垂入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摇曳,偶尔有白鹭掠过江面,翅尖划破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江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拂过脸颊,吹散了一路的风尘与疲惫,也让吕子戎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他牵着瘦马,站在渡口的青石板石阶上,望着眼前的大江,心中依旧一片茫然。身上的战袍早已被风霜磨得破旧不堪,露出的小臂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疤,那是乱世求生的印记;脸上沾着一层薄薄的尘土,却难掩挺拔的身姿与眼中未灭的锐气。他抬手抹去脸上的尘土,目光扫过渡口的人群——挑担的农夫、经商的商贩、渡江的旅人,人人脸上虽有奔波之色,却无中原百姓那般深入骨髓的绝望,这细微的差别,让他心中微微一动。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那人背着一根磨得光滑如玉的硬木矛,矛身泛着常年摩挲的温润光泽,矛尖隐隐可见一丝异样的粗糙痕迹(正是洛阳甄官井黑泉留下的印记),显然是日夜相伴、精心打磨而成。他穿着一身江东常见的粗布短打,腰间系着一副粗布护腕,针脚略显歪斜却格外厚实,身形挺拔如松,脊背挺得笔直,正站在一艘乌篷船旁,与船夫低声交谈着什么,神情沉稳内敛,正是吕莫言。
吕莫言此次渡江,是受周瑜之托——乔家村靠近濡须口防线,周瑜有意让他熟悉防区周边的地形民情,同时也顺带探望已在此定居的阿桂。他刚与船夫谈妥船资,无意间瞥见了渡口石阶上的吕子戎。仅仅是一眼,他的心脏便猛地一震,如同被重锤击中。眼前这个男子,面容陌生,衣着残破,却让他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羁绊,无关过往,只关乎灵魂。那种潜藏在心底的牵引感瞬间被放大,比听到“吕姓校尉”消息时还要强烈,如同心有灵犀,让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朝着吕子戎的方向走去。
“这位兄台,可是要渡江?”吕莫言开口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的目光落在吕子戎身上,不愿移开,仿佛眼前之人是久别重逢的故知——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挺拔坚毅的身形,甚至是眉宇间那份未被乱世磨灭的侠义之气,都让他觉得莫名契合。
吕子戎闻声回过头,目光与吕莫言相撞。四目相对的瞬间,吕子戎心中也涌起一股异样的暖流。眼前这个年轻人,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衫,却气度不凡,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而深邃,如同古井无波,却又透着一股历经世事的沉稳与锐利,让他觉得格外熟悉,仿佛是灵魂深处早已相识,只是从未在现实中谋面。“正是。”他点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路奔波的疲惫,“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吕莫言。”
“吕子戎。”
两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两人同时愣住了。同姓吕,本是乱世中的寻常之事,可这两个名字的碰撞,却像是触动了彼此心中最深处的弦,引发了无声的灵魂共鸣。他们相视一笑,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刻意的试探,甚至没有询问彼此的来历,却有着说不出的默契,仿佛是结伴同行多年的老友,只是短暂分别后便再次相遇。
“既然同路,不如一同渡江?”吕莫言率先打破沉默,提议道。他心中的悸动难以平复,只想多与眼前这个男子相处片刻,探寻这份莫名羁绊的来源——这份契合无关记忆,纯粹是灵魂层面的相互吸引。
吕子戎颔首应允,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暖意——这是他弃曹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不带功利的善意,更重要的是,与吕莫言相处的瞬间,心中的迷茫竟消散了些许,仿佛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船夫早已将船停靠在岸边,见两人要一同渡江,便笑着招呼:“两位公子快上船吧,这江上风大,再晚些怕是要起浪了。”
两人先后踏上乌篷船,吕子戎将瘦马交给船夫照料(船夫承诺会妥善喂养,渡江后归还),与吕莫言并肩站在船头。乌篷船缓缓驶离渡口,船桨划动江水,发出哗哗的声响,与江风的呼啸交织在一起。江风拂面,带着草木的清香与水汽的湿润,吹散了两人眉宇间的疲惫与阴霾,也让彼此的距离渐渐拉近。
两人并肩站在船头,望着江水滔滔东流,偶尔交谈几句,从乱世局势聊到生存之道,从武艺心得谈到民生疾苦。让他们惊讶的是,彼此的观点竟有着惊人的契合,仿佛是同一个人心中所想。
“如今中原大乱,诸侯各自为政,相互攻伐,唯有江东稍显安宁。”吕莫言望着远处的青山,轻声说道,“庐江太守孙静勤政爱民,轻徭薄赋,周瑜周兄文武双全,心怀天下,此处百姓安居乐业,或许这里,能成为乱世中的一方净土。”他想起赈灾时百姓眼中重燃的希望,想起与周瑜煮酒论兵的默契,心中对江东的归属感愈发强烈——这里虽非故土,却有着让人愿意守护的安宁。
吕子戎点头赞同,目光中闪过一丝认同:“江东地势险要,物产丰饶,又有长江天险阻隔,确是避乱安邦之地。只可惜,中原百姓仍在水火之中,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我辈身为男儿,岂能坐视不理?”他想起赵雄夫妇“护民”的嘱托,想起青釭剑承载的志业,心中的侠义之火再次燃起——即便暂时无法改变中原局势,也愿在江东守护这份难得的安宁。
“兄台所言极是。”吕莫言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自中原而来,目睹太多惨状,深知百姓之苦。如今我已决意留在江东,助孙将军与周兄安定一方,训练兵马、囤积粮草,待积蓄足够力量,便挥师北上,解救中原万民,不负此生所学。”
吕子戎看着吕莫言眼中的坚定,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信任感。他仿佛从吕莫言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同样的侠义,同样的执着,同样的心怀天下。他忍不住问道:“兄台的枪法,想必十分了得吧?看你背上的木矛,磨得这般光滑,便知是常年使用之物,想来在乱世中,也经历过不少恶战。”
提到木矛,吕莫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过是乱世中为了自保,观察自然万物,胡乱摸索的一些粗浅招式,名为‘落英廿二式’,谈不上了得。招式多取自然之意,‘流’如溪水、‘筑’如山石、‘隐’如梨花,只求在乱战中保命罢了。倒是兄台,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之人,身上的锐气与伤疤,皆是勋章。听兄台口音,像是中原人士,不知是否参与过讨董之战?”
吕子戎心中一动,坦诚道:“确曾追随曹操将军,参与过荥阳追击董卓残部之战。只可惜联军各怀异心,此战大败,我与曹丞相理念不合,便弃营而去了。”他没有提及吕伯奢之事,也没有细说分歧的缘由——有些心寒,不必向外人倾诉,只需坚守自己的底线便好。
“荥阳之战?”吕莫言心中一震,想起周瑜此前提及的中原急报,“我听闻曹操将军在荥阳遭徐荣埋伏,险些被俘,幸得一员吕姓校尉拼死相救,莫非那位校尉,便是兄台?”
吕子戎微微颔首,并未多言——此事于他而言,既是战功,也是遗憾,如今想来,只剩唏嘘。他转而问道:“兄台的‘落英廿二式’取自然之意,想必灵动多变?我自创一套‘影匿瑬心舞’,以快、隐、准为核心,多用于乱战突围,或许我们日后可以切磋一二。”
“固所愿也!”吕莫言眼中闪过一丝兴致,“周兄常说我的枪法缺乏战场实战的凌厉,兄台久经沙场,若能指点一二,我感激不尽。”
两人相谈甚欢,从武艺的技巧聊到战场的应变(吕莫言谈山林伏击的经验,吕子戎讲平原突围的诀窍),从江东的风土人情(巢湖的渔产、庐江的稻米、百姓的耕作方式)聊到中原的战乱局势(袁绍与袁术的矛盾加剧、吕布在长安的处境、董卓的专权跋扈),越聊越是投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船行江中,江风阵阵,将两人的交谈声吹散在风中,却吹不散彼此心中的默契——谈论武艺时,他们会不约而同地做出相同的手势;提及百姓疾苦时,他们眼中会闪过同样的悲悯;说到理想抱负时,他们的眼神会同样坚定。
他们都不知道彼此的穿越者身份,记不起现代世界的任何过往,更不知道曾经有过“梨花盟”的约定与生死与共的情谊。天道法则的束缚,让他们失去了关于彼此的记忆,却无法抹去刻在灵魂深处的契合与羁绊。这份跨越了时空与记忆的牵绊,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将两个在乱世中孤独前行的人紧紧相连,让他们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乌篷船渐渐靠近对岸,吕子戎望着岸边的景色——青山如黛,田垄如画,村落炊烟袅袅,孩童的嬉笑声隐约传来,心中的迷茫渐渐消散了大半。他看着身边的吕莫言,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或许,江东并非只是一个偶然抵达的地方,而是命运的指引,让他在这里遇到了可以并肩同行的人,找到了继续践行侠义之道的土壤。
吕莫言也望着吕子戎,心中满是感慨。他不知道这份莫名的牵绊究竟源于何处,却隐隐觉得,吕子戎的出现,将会让他在江东的生活变得不同——或许是武艺上的精进,或许是理想路上的同行,这份无需言说的默契,让他对未来多了几分期许。他想起周瑜曾说“乱世之中,得一知己足矣”,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船靠岸后,两人一同下船。吕子戎牵着瘦马,吕莫言背着木矛,并肩走在江边的小路上。江风暖煦,阳光正好,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路上,如同两道并行的轨迹,再也无法分割。吕莫言本要前往乔家村,却临时改变主意:“子戎兄,如今你刚到江东,尚无落脚之处。周瑜周兄待人宽厚,府中尚有闲置院落,不如随我一同返回庐江郡城,暂居周府?你我既能朝夕切磋武艺,也能一同熟悉江东局势,日后若有机会,便可共展抱负。”
吕子戎心中一动,想起吕莫言谈及周瑜时的推崇,又念及自己此刻漂泊无依,这份邀请如同雪中送炭。他颔首应允,眼中带着真诚的感激:“多谢莫言兄引荐,叨扰之处,还望海涵。”
“你我同姓,又意气相投,何谈叨扰?”吕莫言笑着摆手,“往后你我便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兄弟”二字出口的瞬间,两人心中同时涌起一股暖流,仿佛这两个字本就该属于彼此。他们相视一笑,默契地朝着庐江郡城的方向走去。江风拂过,吹动他们的衣衫,带着江南独有的暖意与生机。
在这乱世之中,两个失去记忆的现代少年,在江东的江畔相遇。他们的重逢,没有惊天动地的场面,却有着心有灵犀的默契;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却有着并肩同行的笃定;没有过往记忆的羁绊,却有着灵魂深处的契合。
这份跨越时空与记忆的兄弟情义,终将在江东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成为他们在乱世中最坚实的依靠。而他们的同行,也为后续的故事拉开了新的序幕——竹林中的武艺切磋、书房里的煮酒论兵、战场上的并肩作战、为江东基业的默默耕耘,都在不远的前方,等待着他们用热血与侠义去书写。江东的风,不仅吹散了他们的疲惫,更吹来了乱世中最珍贵的相逢,让两颗孤独的心,找到了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