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他找来一个和昨晚金成焕那个类似的柳条箱，把这二十瓶“特供盘尼西林”放了进去。看着这个足以以假乱真的箱子，雄二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野田需要“价值”来证明第四师团后勤的重要性，来抵消避战的污点？好，我就给你送上这份“大礼”！至于真假……在缺医少药的满洲前线，谁会在意？谁敢质疑？
就在他准备盖上箱子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野田中佐像一头发怒的棕熊闯了进来，脸色铁青，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佐佐木！”野田的咆哮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金成焕死了！死了！还他妈的带着盘尼西林的瓶盖！宪兵队像疯狗一样又扑上来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我要的交代呢？我要的能让上面那群混蛋闭嘴的东西呢？三天！三天马上就要到了！你要是再拿不出东西，我亲手把你绑了送给宪兵队！”
野田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雄二脸上。他看到了雄二手边的柳条箱，也看到了箱子里那些贴着标签的小玻璃瓶。
“这是什么？”野田狐疑地眯起眼睛，一把推开雄二，抓起一瓶“盘尼西林”。
雄二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但脸上却露出一种混合着疲惫和如释重负的表情。“长官，这就是我的交代。”他指着箱子，“二十支盘尼西林。我……动用了所有的私人关系和渠道，费尽千辛万苦，甚至……冒了极大的风险，才搞到的。原本是打算作为联队医院的应急储备，给那些重伤员用的。”他语气沉痛，“没想到……金军医竟然也牵涉其中，还遭遇了不测。这药……现在只能交给长官您来处置了。”
野田捏着那瓶假药，对着光线看了看浑浊的药片，又看了看标签。他不是医药专家，但盘尼西林的名头和稀缺性他是知道的。在缺医少药的满洲前线，二十支盘尼西林，绝对是一份沉甸甸的“功劳”！足以证明他野田领导下的第四师团后勤系统，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依旧能搞到战略级物资！
野田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是巨大的狂喜！他放下药瓶，猛地一拍雄二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雄二一个趔趄：“好！干得好！佐佐木！我就知道！你小子总有办法！”他兴奋地看着那箱子“盘尼西林”，仿佛看着自己晋升的阶梯，“有了这个，我看方面军司令部那帮家伙还有什么屁话好说！第四师团避战？放屁！我们是在巩固后方，保障至关重要的后勤补给线！”
他来回踱了几步，激动地搓着手：“立刻！把这批药登记入库！不！直接锁进我的保险柜！我要亲自向师团长报告这个‘重大后勤突破’！”他看向雄二的目光充满了赞赏和……更深的忌惮，“佐佐木，这件事，你立了大功！金成焕的死，还有那个瓶盖，我会想办法压下去！宪兵队那边，我去应付！你只管把心思放在搞物资上！煤炭要继续搞！药品……如果能搞到更多，那就更好了！”
野田抱起那个装满了假药的柳条箱，像抱着稀世珍宝，兴冲冲地走了。雄二站在原地，看着野田消失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荒诞感。他用一箱假药，暂时稳住了野田，堵住了宪兵队的嘴，也为自己争取到了喘息的时间。
然而，危机远未解除。原田去送情报了，伊万诺夫收到那份关于废弃仓库的简图会是什么反应？松本那边能否搞到磺胺运输信息？最关键的是，那二十支真正的盘尼西林，还藏在他营房床下的暗格里！它们依旧是足以炸死他的炸弹！必须尽快处理掉！
他锁上办公室的门，匆匆赶回营房。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原田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转圈，脸色苍白。
“雄二！”原田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一样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完了！出事了！”
雄二的心猛地一沉：“慢点说！老伊万那边怎么了？”
“老伊万……老伊万他收了信封！什么也没说！”原田喘着粗气，“但是！我回来的时候，被……被两个穿黑褂子的人拦住了！不是宪兵！是特高课的狗！他们盘问我为什么去码头！我……我按你教的，说是催问废旧木材……但他们好像不信！一直跟着我，跟到营区附近才消失！”原田的声音充满了恐惧，“雄二，他们是不是盯上我们了？特高课啊！比宪兵队还狠！”
特高课！雄二的头皮瞬间发麻。日本关东军宪兵队特高课，专门负责反谍和思想控制，手段残忍狠辣，无孔不入！他们怎么会盯上原田？是巧合？还是因为金成焕的死和盘尼西林？或者……伊万诺夫那边暴露了？
就在这时，营房外传来一阵喧哗和汽车引擎声。雄二和原田冲到窗边，只见一辆蒙着帆布的军用卡车驶入营区，直接停在了联队本部门口。几个士兵跳下车，从帆布下小心翼翼地抬下几个沉重的木箱。
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到野田办公室所在的楼下，大声报告：“报告中佐！奉天兵工厂紧急调拨的‘特种防冻器械’第一批次，已送达！请签收！”
奉天兵工厂？特种防冻器械？雄二心中疑窦丛生。他没记得近期有这种调拨计划！
只见野田一脸春风得意地从办公楼里快步走出，身后跟着两个参谋。他走到卡车旁，示意士兵打开木箱。撬开箱盖，里面露出的不是什么器械，而是一块块乌黑发亮的抚顺优质块煤！正是伊万诺夫承诺的第二批货！
野田满意地点点头，大声对周围的士兵和军官说：“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第四师团后勤系统的效率！在如此困难的条件下，依旧能保障部队的过冬需求！立刻入库！”他特意朝雄二营房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复杂，带着赞许，更带着一种“我懂”的了然和警告。
雄二瞬间明白了。野田根本不在乎这煤是怎么来的，他只在乎结果。他甚至主动帮这批来路不明的煤披上了“奉天兵工厂调拨”的合法外衣！这是默契，更是绑缚！野田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保你，你也必须源源不断地给我创造“价值”！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原田也看傻了：“煤……煤又到了？野田长官他……”
“别管煤了！”雄二猛地打断他，声音低沉急促，“那批真药！必须立刻送走！特高课盯上了你，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
“送……送哪去？”原田茫然。
“地下诊所！”雄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金成焕死前接触过的那个！你肯定知道大概位置！现在，立刻，马上！抱着这个箱子，从营区后墙翻出去！避开所有人！把药送到……‘圣母帡幪教堂’后面的‘张记跌打馆’！交给一个姓张的老头！什么也别说，放下箱子就走！”他从床下拖出藏匿真药的箱子，塞给原田。
“张记跌打馆？那不是……不是给抗联……”原田的脸更白了。
“闭嘴！”雄二厉声喝道，“不想像金成焕一样躺在臭水沟里，就照我说的做！快走！趁野田还在忙着‘接收’他的煤！”
原田看着雄二眼中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藏的焦虑，终于一咬牙，抱起沉重的药箱，像抱着自己的命，转身就往后墙方向跑去。
雄二看着原田消失在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野田用假煤表功，他用假药交差。原田抱着真药奔向未知的危险。特高课的黑影在营区外游荡。伊万诺夫的情报已经送出，回响未知。金成焕的死，像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着一切。
这脆弱的平衡，如同哈尔滨屋檐下凝结的冰凌，随时可能断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但神经却像拉满的弓弦，丝毫不敢放松。他需要喘息，需要时间，需要找到下一个能暂时稳住这疯狂局面的支点。而在这个冰与火的漩涡里，喘息本身就是一种奢侈。远处野田志得意满的训话声隐隐传来，听在雄二耳中，却像是冰层开裂前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