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居内,禁制未撤,灵气自成一方天地。
陈平安花去一月之功,将那份突破金丹中期带来的法力激荡,一丝不缕地抚平。直到丹田之中,阴阳鱼图腾圆融流转,再无半分滞涩,那股由内而外的厚重感与凝练气才彻底融入四肢百骸。
神完气足,心境澄明,法力在经脉中,已然如臂使指。
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投向洞府角落。
二十四具人形傀儡静静躺着,通体漆黑,密密麻麻的封印符箓贴满甲胄,正是玄鹰堡的阴阳道兵。归墟一战,它们无惧阴阳侵蚀的特性令人心惊,若非疯僧一指破局,此物极可能已成捕获“潮汐元灵”。
仙盟之中,不知多少修士对瀚海真君将其判为“大凶之物”耿耿于怀。但在陈平安眼中,这批道兵,是他此行继“阴阳鱼”图腾后,最大的隐秘收获。
只是,这收获藏得极深,开启之道,远非寻常。
他没有像多数修士那样,妄图以神识蛮力侵入,或寻找核心枢纽。“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这是他刻入骨子里的信条。任何未知的风险,都必须在动手前降至最低。
陈平安绕着二十四具道兵走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他目光如炬,将每一具道兵的外形、符文烙印,乃至甲胄上最细微的刮痕,都一丝不苟地记入脑海。他脑海深处,如同有一架精密的测算仪器,自动比对、归类着这些海量信息,试图在真正触碰之前,就推演出其七八分的结构。
第四天,他选定了一具保存最为完好的道兵,将其挪移至洞府中央。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长短不一的金属撬棍、形态各异的锤凿,以及薄如蝉翼的刀片与数十种探针。
然而,这正是他的“稳”道所在。用最原始、最笨拙,也最稳妥的方法,去拆解一个完全未知的造物。法力驱动,可能瞬间触动未知禁制;而这些凡物工具,却能最大程度地规避能量冲突。
他深吸一口气,神识高度集中,手中一根细若牛毛的探针,轻轻点在了道兵臂甲的一处接缝上。
“咔。”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这是他三天观察的结果,避开了那些坚不可摧的甲片,找到了这具道兵数千个结构节点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接下来的时日,听涛居内只有金属与金属之间,偶尔发出的清脆碰撞声。
陈平安彻底沉浸其中。小锤轻敲,他侧耳倾听回响,判断内部空腔;薄刃沿着缝隙缓缓划过,感受那细微的阻力与变化。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耐心与专注。
第一个月,他只拆下了道兵的左臂和半数胸甲。
此后的四个月里,春去秋来,洞府外的潮声不知更迭了几回。
而洞府内的陈平安,却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
当他将最后一枚嵌在道兵胸口核心的构件取下时,地面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摆放着超过三万个大小不一的零件。这些零件,大的如磨盘,小的似米粒,每一个都闪烁着灵光。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没有疲惫,只有一丝明悟。
道兵的强大,并非源于某一种逆天神材,而是源于一种近乎于“道”的阴阳平衡结构。它的骨骼、经络、甲胄,皆由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完美交融的金属构成。
他拿起一块作为骨骼主体的金属。其色如墨,沉重无比,表面布满了天然的星辰纹路。握在掌中,一股纯粹、厚重的阳刚之力缓缓传来。
“星纹黑金……”他低语,玄鹰堡用此物来铸造道兵的“阳”躯。
随即,他目光转向那块被层层包裹在核心,作为能量传导中枢的金属。
拳头大小,呈奇异的半透明状,仿若一块凝固的星空。其内部,点点银芒闪烁,散发着一股吞噬光线、扭曲空间的幽深气息。
“虚空星铁。”
陈平安眼神变得无比凝重。此物,才是阴阳道兵的根本,是为“阴”的核心。正是因为它,道兵才能在归墟那等阴阳错乱之地来去自如。
指尖传来的冰凉滑腻,伴随着一股微弱吸力,似要将他的神识拖拽进去。
就在神识触碰到虚空星铁的刹那,陈平安的脑海中,一道尘封已久的信息,如同被钥匙拧开的宝箱,豁然显现。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骇然。
他立刻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枚玉符。
此玉符,是他从覆灭的流云宗废墟中所得。玉符之上,刻画着一幅残缺星图,多年来参悟不透。
他左手捧玉符,右手持星铁。
两股同源,却表现形式截然不同的气息,在他的感知中缓缓交汇。
玉符星图,温润、内敛,封印着一片古老浩瀚的星空。
虚空星铁,幽深、诡谲,如同星空的碎片,散发着吞噬与扭曲的本质。
材质,竟是同根同源!
寒意自背脊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一个他从未敢想的问题浮上心头:覆灭多年的流云宗,如何得到这种连玄鹰堡都只能用作道兵核心的珍稀神材,并将其制成星图玉符?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惊天秘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是一条通过不断积累、谨慎布局而向上攀爬的线。可直到今天,他才惊骇地发现,许多看似毫不相干的“点”,竟在冥冥之中,早已被一张看不见的大网,连接在了一起。
而他,正身处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