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财团那栋曾经气派到夜里能闪瞎鬼眼的大楼，如今活像被顽童揉烂的积木。外墙大块剥落，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骨架，几个黑漆漆的窗户洞开着，碎玻璃渣时不时往下掉，叮铃哐啷的脆响在死寂里钻得人耳朵发紧。
楼顶平台上，风裹着股怪味乱刮——像烧糊的东西混着铁锈，还飘着点腐朽的甜腻。江沉靠在半截断了的装饰柱上，捏着罐快过期的人间咖啡，“咔哒”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
“呸！这玩意儿搁阴间都变味！”他皱着眉咂嘴，舌尖除了咖啡的苦，还沾着点金属味，甚至……像是掺了绝望。大概是心理作用。
不远处，林晚蹲在地上，面前摊着张皱巴巴的财团总部结构图，上面还沾着几点可疑污渍。她捏着支快没墨的笔写写画画，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听见江沉抱怨，头也没抬地怼了句：“有的喝就不错了，江大老板。现在这光景，下次进货得等咱们打赢——要是还有下次的话。”
话音刚落，平台边缘那层泛着微光的金色光幕突然剧烈晃了晃，像被无形大锤砸中，发出一声“嗡”的哀鸣。光幕外，灰暗雾气翻滚涌动，那不是普通的雾，是熵鬼散出的混沌气息——所过之处，空间都变得模糊，远处几栋残存的建筑轮廓正一点点被“擦除”，仿佛从没存在过。
“咱们这‘最后阵地’，看着不太结实啊。”江沉走到光幕边，指尖碰了碰摇曳的金光，冰凉得像玻璃，又像水波似的轻轻晃。这屏障是他们凑了财团仅剩的所有气运，再加他和林晚豁出半条命才撑起来的，用江沉的话说，就是“破产版诺亚方舟”，还漏着水。
“废话。”林晚终于抬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咱们现在是拿‘钱’的概念硬抗‘虚无’的法则，纯属以卵击石，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她站起身走到江沉身边，望着外面渗人的混沌：“算盘鬼王那边有消息吗？”
江沉摇摇头，把空咖啡罐精准投进远处一道地缝里：“断了。最后一张传讯符飞出去就跟醉汉似的歪歪扭扭，估计半路就被那鬼东西同化了。老算盘自求多福吧，希望他藏私房钱的小金库够结实。”
这环境里联系外界，跟在十二级台风里放风筝没区别，全靠碰运气。算盘鬼王是他们在阴间银行的内应，银行崩了后，那老鬼就带着核心数据和不少私房钱躲了起来，现在谁也顾不上谁。
“咱们真成孤家寡人了。”林晚叹口气。财团核心团队死的死、散的散，剩下的全龟缩在这栋摇摇欲坠的大楼里，靠屏障苟延。就连之前拍着胸脯说共存亡的“盟友”，这会儿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字面意义上的。
“孤家寡人？”江沉挑挑眉，指了指楼下，“下面不还有几十号……呃，人和鬼吗？虽说士气低得跟这咖啡一个德性。”
他没说错。大楼里，幸存者挤在一起，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胆小的新鬼缩在角落呜呜哭，暴躁的老鬼为最后一点能量补给吵得面红耳赤，几个从人间跟来的老员工则麻木地坐着，眼神空洞。活脱脱一个即将倒闭的末日收容所。
“得想办法鼓鼓劲。”林晚看着楼下乱糟糟的景象头疼，“再这么下去，不等熵鬼进来，咱们自己先内讧散架了。”
“打气？”江沉摸了摸下巴，眼睛突然一亮，“有了！”
他转身噔噔噔跑下楼，留林晚一脸莫名其妙。没一会儿，就抱着个积满灰尘的大纸箱上来，箱子上印着模糊的“xx超市”字样。
“你这是从哪个垃圾堆刨出来的？”林晚看着脏兮兮的箱子，满脸嫌弃。
“战略储备！懂不懂？”江沉神秘兮兮地开箱，里面居然是一堆花花绿绿的零食——薯片、辣条、巧克力棒，甚至还有几瓶可乐！“上次回人间进货顺手藏的，本来想庆功用，现在庆功宴悬了，不如先解决掉，别浪费。”
林晚看着这堆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垃圾食品”，嘴角抽了抽：“江沉，咱们现在是对抗灭世危机，你当是小学生春游呢？”
“哎，这你就不懂了。”江沉撕开一包薯片，浓郁的烤肉味瞬间散开，居然奇迹般冲淡了点腐朽气息，“人是铁饭是钢，鬼饿久了也心慌。吃饱了才有力气害怕——哦不，是战斗！”
他塞了几片薯片进嘴，嚼得嘎嘣脆，又拿起一瓶可乐晃了晃，对着楼下大喊：“兄弟们！开饭了！最后库存，先到先得！”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在死寂的大楼里格外响亮。
楼下瞬间静了，所有目光齐刷刷聚到楼顶，落在江沉手里冒泡的可乐上。短暂沉默后，不知是谁先喊了声欢呼，幸存者们像被注入强心剂，呼啦啦涌了上来。东西不多，每人就分到一点，但这一刻，食物的诱惑暂时压过了对未知的恐惧。
看着下面争抢零食的热闹场面（主要是活人抢，鬼魂只能眼巴巴看着，或是吸点味道），林晚扶着额头没眼看。但不可否认，刚才那窒息的绝望感，确实被这荒唐的一幕冲淡了不少。
“看见没？”江沉得意地凑到林晚耳边，“这叫士气管理。有时候，对付宏大危机，就得靠这种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林晚白了他一眼，却伸手从薯片袋里拿了一片默默吃起来。味道……居然还不错。
趁大家注意力被转移，江沉收了笑，拉着林晚走到平台中央——那里摆着几个闪着微光的仪器，是屏障的能量核心节点。
“说正经的，”江沉表情严肃下来，“这屏障撑不了多久了。”
林晚点点头，她比谁都清楚：“熵鬼的力量在同化一切——规则、能量、物质。咱们的财运气运本质是秩序能量，对它来说就是最好的补品。”
“补品？”江沉哼了一声，“那也得看它消不消化得了。我观察好久了，这鬼东西虽厉害，却没什么‘脑子’，全凭本能吞噬。”
“你是说？”
“它就像个贪吃的胖子，见什么都往嘴里塞，不管能不能消化。”江沉指着外面冲击屏障的混沌雾气，“你看它攻击毫无章法，就是纯粹的‘覆盖’和‘抹除’。这说明它没策略、没重点。”
林晚若有所思：“所以它现在是用蛮力硬啃咱们的乌龟壳？”
“没错！”江沉打了个响指，“而且你发现没？它吞噬不同东西的速度不一样。吞那些无主的散乱能量最快，比如阴气、散逸魂力，但遇到有‘结构’、有‘核心’的东西，比如咱们这凝聚了信念和气运的屏障，速度就慢下来了。”
这就像吃五花肉和啃硬骨头的区别——熵鬼能轻易吞掉混乱能量，却要花更多时间瓦解高度有序、内部紧密的体系。
“咱们这‘最后的阵地’还能存在，就是因为它不够‘混乱’。”江沉眼中闪过精光，“我们在用‘秩序’对抗‘无序’。虽然秩序在被侵蚀，但至少证明，秩序本身就是对抗混沌的力量。”
林晚懂了：“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让这阵地更‘有序’、更‘坚固’，从难啃的骨头变成崩牙的铁板？”
“正解！”江沉赞许地看她一眼，“硬碰硬不行，就跟它玩‘规则’。做生意讲究打不过就改游戏规则，对付这鬼东西也一样。”
想法挺好，可现实骨感。林晚看着能量节点皱起眉：“理论可行，但咱们现在资源枯竭，维持现状都吃力，拿什么加固？”
江沉没直接回答，扭头看向楼下。零食分完了，幸存者们脸上多了点生气，三三两两聚着，虽仍不安，却不再死气沉沉。
“资源嘛，”江沉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有时候不一定是能量块或法宝。最强大的资源，往往最容易被忽略。”
他走到平台边缘，清了清嗓子，对着楼下扬声喊：“各位！零食吃完了，可乐也喝光了，现在聊点正事！”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到他身上。
“我知道大家怕。”江沉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每个角落，“外面那玩意儿叫熵鬼，不讲道理，就想把咱们、这楼，还有整个阴阳两界，都变成一锅糊涂粥。”
他说得直白甚至粗俗，反倒让下面的人和鬼都抬起头，认真听着。
“咱们现在躲在这破楼里，靠这层一捅就破的光罩保命，确实惨，跟等着被端上桌的菜差不多。”江沉自嘲地笑了笑，“但大家想想，我们为什么还能站在这？这层罩子为什么还没破？”
楼下一片寂静。
“不是运气好，也不是楼够结实。”江沉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扫过在场每个人，“是因为我们心里还有‘念想’！”
“活着的，想着家里人，想着没看完的剧，想着楼下那家没尝过的火锅店！”他的话让几个人间员工下意识点头。
“成了鬼的，想着生前未了的心愿，想着在乎的人，甚至只是单纯‘不想就这么没了’！”几个老鬼的眼神也动了动。
“这些念想乱七八糟，有的伟大，有的渺小，有的甚至可笑。但它们有个共同点——”江沉提高音量，“都是‘有序’的！它们代表我们还想活，还想让世界按某种‘样子’继续存在，而不是变成外面那团破烂！”
“外面那熵鬼，它怕什么？不怕刀枪法术，就怕一样——‘秩序’！因为秩序是它的反面！咱们这层屏障，就是靠大家这些乱七八糟的念想撑起来的！它啃得慢，就是因为咱们的念想没散！”
这番话像石头投进死水，激起层层涟漪。幸存者们开始交头接耳，眼神里重新燃起微光。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等死，不是各自害怕！”江沉大声道，“我们要把这‘最后的阵地’，变成所有‘念想’的堡垒！让信念比钢铁还硬，让秩序比它的混沌更强！”
“怎么做到？”一个胆大的老鬼忍不住喊。
“问得好！”江沉指向平台中心的能量节点，“看见那几个发光的玩意儿没？那是屏障核心。现在，我需要大家做一件事——很简单，每个人、每个鬼，都到平台上来，找地方坐下，然后想着你们最放不下的那个念想，越具体越好！想爱的人，想做的事，想舍不得的一切！把你们的精神力，哪怕只有一丝，灌注到这片土地、这层屏障里！”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不用统一口号，不用复杂仪式，就用咱们各自心里那点乱七八糟却无比真实的念想，给这艘破船再加层装甲！告诉外面那家伙，这儿不是它随便能吃的地方！这儿是咱们的家底，是咱们最后的阵地！”
沉默，接着是窃窃私语。然后，第一个人站起来，默默走上平台，找个角落坐下闭上眼。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和鬼走上来，不分彼此地围着能量节点，或坐或站，闭上眼，脸上浮现出怀念、坚定、渴望、不舍的神情。
没有耀眼光芒，没有震天口号。但林晚敏锐地感觉到，周围濒临枯竭的屏障能量，似乎……稳定了一丝？那层摇曳的金光虽仍淡薄，却多了种说不出的韧性。
她看向站在人群前的江沉，他背对着大家望着外面的混沌，背影在微光里拉得很长。这家伙，总能用最离谱的方式，在最绝望的时刻，揪出一丝不可能的生机。
用“念想”加固屏障？听起来荒谬至极。可看着眼前这安静却充满力量的一幕，林晚忽然觉得，或许……真的可以。
她走到江沉身边轻声问：“你这算不算……发动群众，众筹信念？”
江沉转头，脸上又露出那副痞气的笑：“不然呢？真靠那几包薯片可乐啊？那玩意儿顶个屁用，也就骗骗……哦不，是鼓舞下士气。”
林晚忍不住笑了，摇了摇头。这家伙永远没个正形，可偏偏是这份不按常理出牌的劲儿，让他们一次次撑到现在。
她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找个地方坐下，闭上眼凝聚精神力。她的念想很简单——身边这个讨厌又可靠的家伙，还有他们一起许下的，关于新世界的诺言。
平台之上，寂静无声。唯有外面混沌雾气不停涌动，以及屏障发出的、比之前稍显稳定的微弱嗡鸣。
这最后的阵地，仍在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