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见月的身影自血色的天幕缓缓降下，足尖轻点在地面堆积的尘埃上，未曾惊起半分涟漪。
“看来，”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各位的精力都相当旺盛啊。”
一股无形的压迫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
院子里霎时静得可怕，连远处裂隙持续不断的嗡鸣都似乎被短暂地压了下去。
洛川心中一紧。
这场景，这语气，莫名地与魔域中王强以铁血手段镇压混乱时的画面重叠。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身子侧了侧，更严密地挡住了帐篷口，也将倚靠在帐篷边，脸色苍白的夜溪护在了阴影里。
眼前的女将军既然能轻易镇压混乱，带来秩序，那么她也能轻易决定生死。
经历过魔域炼狱的厮杀，直面过兽人涂灵的强大，他对任何强者都开始抱有警惕。
姜轻雪快步上前，脸上带着未散的疲惫与深深的愧疚，声音因之前的竭力呼喊和此刻的紧张而异常沙哑：“抱歉......是我没能维持住大家的情绪......大家只是在这种环境下待太久了，过度恐慌，才一时......”
神见月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她的话。
她的目光掠过地上被踩扁的矿泉水瓶、混合着泥土的压缩饼干碎末，以及那些幸存者脸上尚未褪尽的贪婪。
“恐惧，是魔域生物最优质的食粮，浓郁的精粹；内斗，是末日下最迅速、最愚蠢的灭亡途径。”
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令人胆寒。
“你们方才因混乱而集体散发出的恐慌，足以让方圆数公里内所有对情绪敏感的高阶魔物精准地锁定这里。”
她的视线扫过那几个瘫软在地的煽动者，最后落在那扇被撞得歪斜的仓库门上。
“而你们制造出的这些动静，在如今的江城，能引来什么，你们自己想象。”
她的话狠狠楔入每个人的脑海，将最残酷的可能性赤裸裸地揭示出来。
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壮汉，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几乎不敢呼吸。
“我已经去过北岸了。”神见月话锋陡然一转，瞬间攫取了所有人残余的心神。
她熔金色的瞳孔映不出丝毫光亮，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情况比预想更糟。魔物数量激增的速度和规模异常，远超任何历史记录，且其中混杂了大量未曾记录的变异体，攻击性、防御力乃至协同性都极强。”
“它们的行为模式不像是遵循本能的散兵游勇，更像是在执行某种清扫指令。”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一张张骤然被希冀点燃又瞬间因她下一句话而惨白绝望的脸。
“北城区建筑倒塌率保守估计超过七成，主干道基本被巨型残骸和魔物集群彻底堵塞......”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悲伤疲惫，还有一丝别的情绪，“......我没有发现其他幸存者，姜老师，抱歉。”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沉重的巨石砸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北岸城区......彻底沦陷了？那个曾经生活着数十万同胞的区域，如今已是一片死地？
洛川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窒闷，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夜溪。
她也抬着头，冰蓝色的眼眸怔怔地望向北岸的方向，瞳孔深处是一片空旷的茫然，仿佛无法理解那简短话语背后所代表的滔天血海与无尽死亡。
唯有那双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着身上那件灰扑扑运动服的衣角。
神见月没有再给众人留沉溺于悲伤的时间：“以我个人对魔域的了解，以魔潮目前的推进速度、方向与强度进行推算，留给南岸的相对安全窗口期，不会超过十二小时。”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警钟，在死寂的院落中敲响。
“我们必须立刻开始组织撤离江城。立刻。”
她强调，目光转向姜轻雪，“姜老师，你对本地情况相对熟悉，而且是A级的升格者，就麻烦你，跟我一起商议一下离开江城的撤离方案。时间紧迫。”
她随即又看向院内噤若寒蝉的众人：“其他人，立刻协助整理被破坏的物资！恢复基本秩序！那个谁——”
她的目光随意地扫过人群，落在了此刻正因北城区噩耗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罗杰身上，“对，你，校服那个。”
罗杰一个激灵，猛地站直身体，脸上混杂着受宠若惊与巨大的惶恐，声音都变了调：“是！是！神将军！我......我叫罗杰！”
“你来负责协调清点现有所有物资！立刻统计被损毁和剩余可用的部分，登记造册！分配必须公平，优先保障受伤的人和孩童！有任何问题，直接向姜老师或者我报告！”
“保......保证完成任务！将军！”罗杰大声应道，手忙脚乱地开始招呼旁边几个稍微镇定些的人。
“至于你们——”神见月冰冷的目光落在那几个面如死灰的煽动者身上，“煽动混乱、抢夺生存物资、威胁同伴者，自行出列。”
“如果是在军营，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们，但现在，我暂不计较。”
“你们的额外精力，正好用来负责带最重的物资，有异议吗？”
那几人身体剧颤，嘴唇哆嗦着，在神见月那恐怖的目光注视下，连摇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深深地低下头，踉跄着从人群中挪出来，无声地默认了这近乎“赎罪”的惩罚安排。
他们毫不怀疑，若有丝毫异议，下一秒等待他们的绝不仅仅是背负行李那么简单。
姜轻雪看着神见月雷厉风行地瞬间重整了秩序，心中那一点细微疑惑，也被眼下紧迫的局势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快步走向神见月：“关于撤离路线，我认为......”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在旁的裂空，忽然显得有些躁动不安。
它巨大的马头甩动了一下，覆盖着暗红色鳞片的脖颈肌肉绷紧，碗口大的铁蹄焦躁地刨动着地面，碾碎砖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咴咴咴咴律律——！”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再次打破了刚刚勉强建立的凝滞气氛，让院内本就神经紧绷的众人吓得一哆嗦。
惊疑不定的目光在神见月和她的契约兽之间来回扫视，刚刚稍定的心神又悬了起来。
神见月微微一顿，侧过头。
她走上前，伸出手，用戴着半指手套的掌心在裂空不断晃动的脑袋侧面抚摸了两下。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仅一人一马可闻，“放松些，老伙计。再等一会儿，处理好这些琐事，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令人不快的地方了。”
听到她的话，裂空刨动地面的铁蹄缓缓停下，虽然身体依旧不安地微微晃动，但那充满警示意味的威压却没有再发出。
它瞳孔中燃烧的金色火焰微微跳动着，与神见月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平息下去，恢复了之前的沉静。
紧接着，神见月收回了安抚爱驹的手。
然而，她的目光并未看向走来的姜轻雪，而是越过了院内所有惶惑不安的人群，牢牢地锁定在了洛川的身上。
为什么看我？
洛川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窜上后脑。
他全身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体内的“异能”似乎也在这目光的刺激下微微躁动了一瞬。
他强行压下躁动，迎向那道目光，尽管指尖已经冰凉。
神见月静静地注视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明确的情绪。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悄然绷紧，发出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