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在身后轰然撞上，隔绝了门外最后的光线和妹妹破碎的呜咽。
世界沉入一片翻涌的黑暗。
洛川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脱力般滑落，最终瘫倒在坚硬的地板上。
“嗬......嗬......”
他蜷缩着，像一只被扔进滚油的虾，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内脏被挤压的钝痛。
左脸火辣辣地灼烧，史母涕泪横流、淬满恨意的脸，医院闪烁的手机镜头，手术室刺目的红灯......所有画面碎片般在眼前疯狂旋转、切割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扫把星！丧门星！！”
“为什么躺在里面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啊！！！”
那怨毒的咒骂反复凿穿耳膜，狠狠扎进心底最脆弱的角落。
心脏被攥住，捏成畸形。每跳一次，玻璃碴就在血管里刮一次，疼得他几乎上瘾。
......是啊，为什么不是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得罪了江佳苑......
脑海中，史莫的心跳监护器变成一条冰冷的绿色直线——但这仅仅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年前......
三年前他眼睁睁看着母亲为了护住他和汐汐，用身体挡住了魔潮，被那翻涌的黑暗彻底吞没......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汐汐后颈上那如同活物的诅咒，每一次细微的蠕动都像在啃噬他的心脏。他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书籍，答案永远是摇头与叹息。
启灵台上刺目的黑暗，周围压抑不住的嗤笑和冰冷的“失格者”判定，像烙印一样刻在骨头上。
他来到江城的第一个朋友，此刻却因为他，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
以及门外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来自四大管理局的监视者，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危险。
沉重的担子一层层压上来，早已让他不堪重负。
每一件都像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坠在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痛苦。
绝望和自责化作黑色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岸。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却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黑手死死扼住。
一秒、两秒......绝对的死寂。
蜷缩的身体骤然绷紧，脊背弓起，肌肉在皮肤下疯狂痉挛。
轰！
蛰伏在他体内深处的未知黑暗，被这极致的痛苦与绝望彻底点燃。
嗡——！！！
无声的震荡以洛川为中心猛地扩散。不再是渗透，是汹涌的爆发！
沥青般胶质的浓黑，带着刺骨寒意和令人心悸的沉重感，如同溃堤的洪流，疯狂地从他每一个毛孔喷涌而出，瞬间浸染、吞噬了身下的地板。
这腐水般的粘稠像刚苏醒的软体兽，伸出湿冷的触须，一寸寸舔过地板，发出近乎满足的黏腻声。
光线被彻底吞噬。窗外试图挤入的微光，触及黑暗边缘便无声湮灭。房间陷入绝对的漆黑。
温度骤降，空气发出细微的哀鸣。
洛川的身体在这烧尽纸灰般的死寂中剧烈抽搐。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个不知名的东西在失控，在疯狂啃噬他的理智。
皮肤下，血管如同灌满墨汁，鼓胀欲裂，灼烧与冰寒交织。
意识被撕扯、拖拽，向着冰冷、死寂、充满无边绝望的深渊沉沦......
“哥......哥......”黑暗把汐汐的哭腔拉长、扭曲，最后变成三年前母亲被拖入魔潮时的气音——“川儿，带妹妹......走。”
一个破碎的音节在浓黑中挣扎了一下，随即被淹没。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撕碎的瞬间——
“吼——！！！”
一声饱含千年积威与滔天怒火的虎啸，直接在洛川濒临溃散的灵魂深处悍然炸响。
这啸声带着穿透时空的冰冷杀意和不容置疑的意志，瞬间撕裂了翻涌的黑暗，在沉沦的泥沼中劈开一道缝隙。
轰！！！
洛川恍惚间“看见”自己卧室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猛地向内塌陷。
一道边缘闪烁着不稳定幽蓝电光的巨大空间裂痕，如同被无形的利爪撕开，凭空出现在房间中央。
裂痕深处，是拾柒那片冰冷死寂的灵场空间。
紧接着，一道璀璨的银色流光，如同撕裂夜空的陨星，带着摧枯拉朽的恐怖威压，从裂痕中悍然冲出。
银光落地，瞬间膨胀。
一头体型庞大的巨虎，通体覆盖着如同月光流淌的银白色长毛，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着冰冷神圣的微光。
肌肉线条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竖瞳，带着俯瞰众生的漠然威严。
幽冥虎最后的王裔，拾柒！
他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小半个房间，银白毛发无风自动，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幽蓝的竖瞳瞬间锁定地上蜷缩的、被黑暗包裹的洛川，眼神冰冷刺骨。
“废物！这点精神干扰就扛不住了，还说你觉得你有不自量力的资格。”
拾柒那冰冷的声音，狠狠刺入洛川混乱的意识。
话音未落，拾柒巨大的前爪猛地抬起。
覆盖银白毛发的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无与伦比的力量，如同山岳崩塌，狠狠朝着洛川拍下。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整个房间仿佛一震。
洛川的身体被拾柒那恐怖的力量死死按在地板上。
“呃！！！”短促痛苦的闷哼挤出。
巨大的压力让他全身骨骼呻吟，胸口剧痛，几乎窒息。
身下翻腾的黑暗被这霸道一爪暂时压制，势头猛地一滞。
洛川的耳膜在嗡鸣中短暂失聪，只听见自己脊椎骨在身下的地板裂缝里发出轻微的咔声。
拾柒沉重的呼吸第一次清晰可闻，像冰冷的刀片刮过生锈的玻璃。
然而，那不知名的黑暗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发出无声咆哮，更加疯狂地反扑。试图沿着拾柒的巨爪向上侵蚀。
拾柒幽蓝的竖瞳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和不易察觉的凝重。
“哼！”一声冷哼。
“我在魔域待了千年，就这个破东西跟魔域里面的相比还差太远了！”
他猛地低头，狰狞巨口张开，露出森白獠牙。
目标并非洛川的身体，而是缠绕在他身上，疯狂扭动的浓稠黑雾。
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从拾柒口中爆发。
嘶嘶嘶——！
散发不祥气息的黑暗，被无形巨力拉扯，化作一道道黑色气流，疯狂涌向拾柒张开的巨口。
拾柒幽蓝的竖瞳中火焰剧烈跳动，吞噬这股力量显然让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庞大的身躯纹丝不动，只有喉间发出低沉的嗡鸣。
那冰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砸进洛川意识：
“小子！清醒过来！！”
“这点破事就要让你彻底崩毁？！想想你当初为什么离开帝都！想想你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把洛汐从魔域里送出来！！”
离开帝都......
洛汐......
这几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洛川被黑暗和混乱充斥的脑海中，引爆了另一段尘封、此刻却鲜血淋漓的记忆——
帝都的繁华被隔绝在巨大的落地窗外。
书房内死寂，弥漫着昂贵雪茄的余味和沉重的威压。
红木书桌后，一个穿着考究丝绸睡袍的中年男人背对着门口，身影在玻璃映衬下显得格外高大而......僵硬。
他指尖夹着的雪茄，积了长长一截烟灰，却久久未曾弹落。
十四岁的洛川，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稚嫩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冰冷愤怒，嘴唇紧抿。
他的右手，死死攥着旁边一个十一岁女孩的手。
洛汐，小小的身体抖得厉害，苍白小脸上布满泪痕，黑眼睛汪着巨大的恐惧和无助，下意识地往洛川身后缩，仿佛想藏起自己后颈上那个拇指大小的诅咒印记。
“父亲，”洛川的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发颤，每个字都像从齿缝挤出，“汐汐身上的诅咒......我求您了，动用家族的力量，救救她！”
洛铭海的身影依旧背对着他们，纹丝不动。
只有那截长长的烟灰，终于无声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摔得粉碎。
他的声音透过背影传来，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冰冷：“帝都最高研究院的结论你应该看了不止百遍。无法使用异能，身负魔域烙印，随时都可能变成魔物。”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家族......有家族的规则和......考量。帝都，不再适合她。”
规则？考量？
洛川的心沉入冰窟。
这就是父亲的决定？用冰冷的词汇宣告放弃？
“为什么？！”洛川的声音陡然拔高，破碎嘶哑，“她是你的女儿！我的妹妹！就因为一个诅咒？就因为不能使用异能？你就要把她赶出去？！”
洛铭海的背影似乎更僵硬了一分。
他没有解释，没有愤怒，只是用一种近乎公式化的冰冷语调继续道：“明天清晨，会有人送她离开帝都。去南明城，那里有家族的一处......安置点。生活所需，会有人定期送去。”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洛汐藏在他哥哥身后瑟瑟发抖的身影，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最终却化为一片更深的、不容置疑的冷硬。
“洛川，如果你要跟她一起离开的话，你们就都不再是洛氏的核心成员。而你也要知道，即便你有只A级契约兽，离开家族之后你也什么都不是。以后......好自为之。”
说完，他彻底转过身，再次面向窗外无边的夜色，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那背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像一堵无法逾越的、沉默的山。
彻骨的冷漠和这不容置疑的驱逐，彻底碾碎了少年最后的幻想。
洛川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怒火和绝望。
他明白了，在这个冰冷的家族里，他和妹妹，只是“麻烦”，是需要被“安置”到远离核心的角落的“负累”。
“好......好！！”洛川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带着决绝的寒意，“我们走！”
他猛地攥紧洛汐的手，巨大的力道让她踉跄。
洛川看也不看那冰冷的背影，拉着妹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那间华丽而冰冷的坟墓！
回去？绝无可能！那冰冷的背影和“安置点”三个字，已经宣告了他们被放逐的命运。
帝都，洛家，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地。
留下，只会成为众矢之的，汐汐的诅咒更可能引来无法预知的危险。
离开，是唯一的生路，哪怕前路荆棘密布！
“哥哥......哥哥......我们去哪里？”门外，洛汐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传来。
“离开这里！”洛川的声音斩钉截铁，是被逼到绝路的孤勇，“我们去一个......能让你活下去的地方！”
这是他唯一的执念，也是他扛起所有压力的原点。
“呃......！”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洛川灵魂上。
离开帝都的孤勇决绝，与此刻被多重压力碾碎的无力感，形成最残酷的对比。
母亲逝去，朋友垂死，妹妹背负诅咒，自己更是被判定为“失格者”......
力量！
他需要属于自己的力量！
可他偏偏没有！
拾柒？
不......即便拾柒是他的契约兽，但那力量也不是他自己的。
他即便有再多的想法，离开家族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只能被别人压着打的普通人。
但他不想做普通人......可又能怎样？
好累......
他被拾柒按在地上的身体停止了挣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拾柒很快就捕捉到这丝意识波动。
幽蓝的竖瞳中厉芒爆闪！口中的吸力加大，将最后几缕顽固黑气强行吞噬。
房间里翻涌的黑暗终于被暂时压制，光线艰难地重新挤入，映照出狼藉——地板大片焦黑腐蚀，裂纹如蛛网，空气弥漫着焦糊和冰冷腐朽的气息。
洛川身上的黑雾稀薄了许多，但皮肤下墨线般的暗流仍在疯狂游走鼓胀。
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都带着血腥和灼痛，眼神涣散，残留着痛苦与混乱的余烬。
拾柒巨大的头颅猛地凑近，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竖瞳几乎贴到洛川脸上。
冰冷的鼻息喷在他满是汗血污的脸上，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
“想起来了？”拾柒的声音如同北极寒风，带着残酷的穿透力灌入洛川脑海，“看清那个冰冷的牢笼了？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回头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就这点打击，就让你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你当初是为什么拼尽一切也要爬出那个魔域地狱的？！忘了你肩上扛着的到底是什么？！忘记了我当年是怎么在魔域里面跟你说的？！”
“觉得撑不住了？觉得天塌地陷？觉得活着只剩痛苦绝望？！”拾柒发出一声极其低沉、却蕴含无尽悲怆与暴戾的咆哮，震得洛川耳膜嗡鸣，灵魂颤抖。
“小子！这种滋味——”拾柒幽蓝的竖瞳中，火焰炽烈燃烧，映照着洛川苍白惊骇的脸，那眼神深处，是沉淀了千年的痛苦和疯狂。
“——我比你更懂！”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灵魂的痛楚和滔天的恨意，如同惊雷在洛川识海最深处炸响：
“你看到的那个可不是幻象！一千年前！在那片被魔焰焚尽的森林焦土上！是我！幽冥虎的王！亲手屠尽了我的全族！是我！用这双爪子！撕开了至亲的喉咙！”。
“我用他们的血！祭奠了幽冥虎永不坠落的月亮！”
洛川涣散的瞳孔猛地扩张，倒映着拾柒眼中燃烧的疯狂与悲恸。
拾柒巨大的头颅更低垂一分，那冰冷空灵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绝望：
“......我最后踩碎的头骨......是我幼弟的。”
这远超他想象的绝望和罪孽，瞬间让他自身承受的痛苦和压力显得渺小......却又产生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共鸣——那是同样被命运逼到绝境、双手染上无法洗刷之痛的共鸣。
拾柒巨大的头颅俯得更低，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压迫和深警告：
“所以，收起你那点可怜的自毁念头！”
他的话语依旧刻薄，但那双燃烧的幽蓝竖瞳深处，却隐隐透着一丝恐惧，“我当年与你签订契约，不是为了当你的保姆！不是为了当你的心理医生！更不是为了看你像个懦夫，被这点破事压垮！然后被这身失控的破烂吞噬，变成一滩连魔物都嫌弃的烂泥！”
拾柒的声音淬火般冰冷，带着千年王裔的骄傲与深沉的暴怒：
“给我站起来！洛川！”
“用你的眼睛，看清这世界的残酷！然后用你的爪子，去把它撕碎！去保护你该保护的东西！”
“否则——”
幽蓝竖瞳中，杀意弥漫，笼罩洛川全身。
这杀意并非虚假，而是拾柒以自身血泪换来的、对沉沦最极端的否定。
“——我现在就撕了你！省得你出去辱没幽冥虎契约者的名头，也省得你变成下一个......像我一样的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