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靠在那张符合人体工学的椅背上，昂贵的皮革却无法带来丝毫舒适感，反而像一块冰冷的铁板，贴合着他紧绷的脊梁。显示器屏幕上，林夕已经恢复了那副专注学习的模样，仿佛方才那片刻的脆弱与停滞，只是他高度紧张下的幻觉，或是屏幕上一次无关紧要的信号抖动。
但他知道不是。那声叹息，那个抬手遮眼的动作，肩膀瞬间的塌陷……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慢镜头，烙印在他的视觉神经上，反复播放。没有泪水，却比嚎啕大哭更具穿透力。那是一种内里的、无声的崩解，是堡垒内部承重墙发出的、唯有最敏锐的监听者才能捕捉到的呻吟。
愤怒依旧在底层燃烧，像未曾熄灭的余烬。耻辱感也如影随形。但此刻，一种更庞大、更粘稠的情绪笼罩了他——一种近乎窒息的无力感。他动用了超越规则的手段，将她置于无死角的监控之下，自以为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可以像观察培养皿中的微生物一样，冷静地记录、分析、最终破解她的所有密码。
可结果呢？
他得到的，是更深的迷雾，是更强烈的、想要穿透那层平静表象，触摸其下真实温度的渴望。他像一个在沙漠中濒临渴死的人，明明知道眼前可能是海市蜃楼，却依然无法控制地朝着那幻象爬行。
她用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声叹息，就轻易地在他精心构筑的监控壁垒上，打开了一个只属于她的、反向入侵的通道。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兴奋，以及与之伴生的、更深的自我厌弃。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被动。他不能只是坐在屏幕后面，被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情绪起伏。他需要给她一个信号，一个明确告知她“我知道你在表演，而我正在看着”的信号。他要将这种单向的窥视，变成一种双向的、无声的对峙。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林夕正在使用的笔记本电脑上。那台机器，技术部早已做过远程扫描，干净得如同新出厂。但他知道，以她的能力，若有心隐藏，常规扫描毫无意义。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电火花，骤然闪现。
他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宿舍管理科，语气是经过精密计算后的、不带任何私人情绪的平稳：“王老师，我是江辰。接到后勤处通知，近期需要对部分老旧宿舍楼的电路进行安全巡检，尤其是备用宿舍。101宿舍的线路可能存在问题，需要立刻安排电工上门检查，重点检测网络端口和电源接口负载情况。对，现在。”
他没有给她任何准备时间。突击检查。在绝对的控制下，他需要制造一个合理的、物理接触她私人物品的机会。他要亲眼看看，那台看似干净的电脑，那间看似简单的宿舍，是否藏着那双一直隐藏在幕后的、“他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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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宿舍内，林夕敲击键盘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耳朵捕捉到了走廊外由远及近的、不同于寻常监视干事的、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工具袋轻微的碰撞声。
来了。
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直接。
江辰不再满足于远程观察，他需要实质性的接触，需要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寻找物理证据。电路检查？一个无可挑剔的官方理由。
她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仿佛对被打扰感到些许不悦，然后保存了正在编辑的文档，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动作从容，没有一丝慌乱。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宿舍管理员公式化的声音：“林夕同学，后勤处电路巡检，开一下门。”
林夕起身，走到门边，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管理员和一名穿着后勤工装、提着工具箱的中年电工。电工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全貌。
“请进。”林夕侧身让开，语气平淡。
电工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进来，开始按照流程检查墙壁插座、照明线路。他的动作很专业，也很迅速。但林夕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视线几次看似无意地扫过她桌面上那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以及桌面的其他角落。
管理员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似乎只是为了履行告知和监督的程序。
宿舍内空间狭小，电工的存在让空气变得更加逼仄。林夕重新坐回椅子，拿起之前看的那本书，假装阅读，实则全身的感知都聚焦在那个电工身上。她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探针，正在试图刺破她这间“囚室”的表皮。
电工检查完墙壁线路，最后将目光投向书桌下方的网络端口和电源。“同学，这个接口需要检测一下，可能有点灰尘，影响信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职业性的麻木。
林夕点了点头，没有阻止。
电工蹲下身，打开工具箱，取出检测仪器，开始操作。他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也就在这个视觉死角形成的瞬间，林夕用握着书的那只手的食指，极其迅速而轻微地在书本的硬壳封底内侧，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米粒大小的不起眼凹槽里，按了三下。
力度、频率、间隔，都经过精确计算。这是一个非电子的、物理性的触发信号。
电工的检测持续了不到两分钟。他站起身，收拾好工具，对管理员点了点头：“没问题了。”
然后，两人便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从进来到离开，不过五分钟。
门重新关上。
宿舍内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夕放下书，目光落在刚才电工重点“检查”过的网络端口附近，眼神冰冷。她知道，江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他派来的人，近距离确认了她环境中不存在明显的物理监控设备（他安装的隐藏设备自然不会被发现），并且，可能在她合上的电脑外壳或其他地方，留下了某种极微小的、非接触式的探测标记。
而她，也利用这短暂的、监控可能出现盲区的机会，向外界传递了一个紧急且特定的信号——【已被物理接触，监控等级提升，请求静默并准备执行备用方案】。
这场发生在五分钟内的、看似平常的电路巡检，实则是一场发生在眼皮底下的、无声的激烈交锋。
江辰在屏幕后，紧盯着电工身上隐藏摄像头传回的画面。他看到林夕全程的平静，看到她合上的电脑，看到她手中那本厚厚的《欧洲艺术史》。没有异常。干净得令人失望，又或者说，干净得理所当然。
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看不到的层面，已经发生了。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监控屏幕上，101宿舍的画面，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持续时间不足0.1秒，仿佛是信号传输中一次常见的波动。
江辰的瞳孔骤然收缩。
技术出身的他，对这种级别的设备稳定性了如指掌。这种极其短暂的单次闪烁，在排除了外部干扰和设备故障的可能性后，剩下的解释……指向了一种他不愿相信，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性——
她可能……有能力对这套他自以为绝对掌控的监控系统，进行某种程度的……干扰？哪怕只是瞬间的、微不足道的干扰？
这怎么可能？！
一股寒意，混合着被再次挑衅的暴怒，以及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瞬间席卷了他。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重新打开电脑，神情依旧平静无波的林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善于伪装的女孩。
更是一个……能力深不可测的对手。
而这场博弈的棋盘，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广阔，也更加凶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