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对着自个儿的天子爹，李泰不会说出多刻薄的话，他只是关心起溪娘。
“其实溪娘大了，和兕子一块住立政殿好，有利于增进姐妹感情，不然就她一个孩子养在妃子名下，是不是不太妥当？”李泰说的没有问题，连明洛都是这样认为的。
李二从来认可明洛对溪娘的付出，闻言愣了片刻，摆手道：“青雀你是不晓得，溪娘在立政殿时天天记挂着她阿姨。”
李泰本能皱眉，直言道：“那溪娘身边的宫人都该换了，分明是宋昭仪有心教的。”
李二意外而错愕，且没有试图掩饰。
这一刻，他忽的明白了宋明洛不来魏王府的根本原因。
哪里是什么走不开，何况就在城中，实在不行她带着孩子一道来，天气也渐渐转暖了些。
李泰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下意识想往回描补，可思来想去又寻不到太好的说辞，稍显局促地笑道：“其实有这份心也好，起码溪娘在她地方过得舒心。”
“何止是舒心。”李二没继续深思，“青雀你看兕子和溪娘，一母同胞的两姐妹，不说其他的，溪娘身子骨特别好。”
这份功，李二默认记在明洛头上。
甚至可以说，这是他所有嫡出的孩子里身体最棒的一位。
“不过耶耶，溪娘该学的规矩是不是得……”李泰见缝插针地想挑刺，以至于这一番对话完全暴露了他对宋明洛的反感。
不然溪娘是他亲妹妹，且毫无威胁性，管一个四五岁孩子的规矩……简直有病吧？
李二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静默半晌，到底等来李泰的主动铺台阶，然后自己麻溜下了。
一门心思想讨父亲喜欢的李泰哪里会感知不到父亲情绪的变化，立刻生硬转换话题：“不过溪娘还小，都可以慢慢来。耶耶你看下儿子新修编的地志，如今刚起了个头儿，儿子……”
李泰对淑景殿的敌意可见一斑，只是李二不擅长换位思考，他为皇子时不也对李渊的宠妃……不算友好？有时宫宴上堂而皇之地流泪思念窦太后，不仅扫兴，也让李渊下不来台。
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尤其宋明洛昔年算是以婢礼伺候长孙皇后的，如今摇身一变改头换面，宫中人人趋之若鹜，四妃都要退避三舍，但李泰怎么能认？
他满心只有不屑一顾。
而时过境迁，李二选择尊重自己的喜恶。
他觉得和宋明洛待在一块舒坦自在可以不讲一些虚礼规矩，可以尝到体会到许多超出框架一点点的新奇事物，统统恰到好处。
宋明洛的分寸感从来为他所喜。
*
春光融冶的时节来了。
几场春雨过后，宫中各处泛出青翠的颜色，散发出草木萌发时特有的微微的清香。宫女们换上了春夏时节浓碧浅绿的宫装，那是鹅黄翠绿的叶，带着汁水丰盈的气息。
对明洛来说，五月初一是个大好日子，因为这天早上她上秤，惊喜发现她瘦了一斤，距离产前水平只差两斤。
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纯当是有个亲生骨肉的代价。
“量体裁衣的宫人……前两日不是让她们先回去么，今儿可以来了。”身材不尽如意的时候，明洛对做衣服毫无兴趣。
她深吸了口气，满足地欣赏着铜镜里自己的腰身。
这个年纪她知足了。
太瘦没必要，反而显得苦相。
分管作夏衫量衣服的宫人很快来了，一面奉承昭仪的身材一如既往纤细窈窕，一面给明洛推荐着各色布帛。
正此时，李二来了。
他不是空手来的，照例带了一水儿的赏赐。
明洛笑盈盈谢恩：“堂堂这会儿五个多月，不上不下的，这算什么名义的赏赐呢？”
“是朕给你的。”
李二直截了当。
他赏赐自己的妃子，用不着什么由头。
他想赏就赏了。
明洛盈然一笑，仿佛淑景殿外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多谢陛下。”她优雅地慢慢转圈，正好把自己转到了李二跟前，灵动轻盈一如从前。
“嗯，多做几条夏裙。”
李二目光随意掠过六局拿来的绢帛锦缎，吩咐地理所当然。
有这么一句话在，按理说明洛做多少条都不成问题。
“本来就多，算上去年前年的，衣橱都装不下了。”明洛美滋滋地瞅着李二带来的赏赐，心情美妙不可言喻。
李二微微皱眉，带出一些疏懒意味：“前些年的留着做什么？”
啧。
何不食肉糜的来了。
搁现代还不被人骂死？
“做什么你别管，陛下。”明洛没和他扯这些细碎的事，他管大方给钱就是，她保准每天漂亮。
“都好了吧？”
明洛看着来量体的嬷嬷宫人们收皮尺。
“是。”
她一眼看穿对方的欲言又止，笑道：“老样子做就是，另外要是不够再加。”长安的夏日，或者说是古代的夏日，没现代那么漫长难熬。
“喏。”
李二今日来除了看看新生的孩子和恢复地七七八八的宋明洛，也是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那就是他又要去洛阳了。
“五月份吗？”
明洛眉眼弯弯。
李二应了声，有点高冷：“嗯。”谁叫她上回拒绝了他的好心邀请……不过这一想，他不可避免地记起了青雀对明洛的敌意，原本清静的心态不由得起了点涟漪。
“嘿，话说没人进谏陛下吗？说陛下享乐过度，巡幸太甚？”明洛不是不愿意去，是身体不够力行。
她莫非带着几个月的婴儿去长途跋涉吗？
还是她为了宠爱不顾一切地撇下孩子去追随李二？
算了吧。
李二喜怒形于色，面色当即有点不能看。
“哎呀，是妾猜对了。妾不是故意戳陛下难处的，只是妾这次身子不方便喂着奶，实在随行不了。”
明洛的拒绝也挺干脆。
她甚至没有请罪。
李二被她这声做作的哎哟弄得面皮一抖，表情显得有点扭曲，不过身为天子，这点风度他自然有，傻站着半晌后自顾自地在熟悉的坐榻上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