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刘黑闼的画像……有吗？”明洛当时一眼分辨出这伙不同寻常的民夫，但并未仔细端详。
明明是优势方，却也心里紧张地打鼓。
“有是有，但做不得数。”
“嗯。”明洛似是而非地应了声。
经此一事，对方对她有了几分叹服，毕竟最先提出要排查民夫营的是她，和他一般发现异常的也有她，足以消除最初的偏见。
成年人都是事上见。
他俩顺理成章将此事上报给了李道玄和史万宝，得到了一阵缄默，旋即便是释然的笑声。
“既如此，倒是省得咱们大费周章。做得好。”史万宝岁数大，见识的事更多，肯定了明洛的表现。
明洛为此肃然。
“问题是，怎么确定刘黑闼本人，本王未曾见过，史总管可……”通过这段是时间的相处，特别是先前战役的磨合，尽管彼此关系称不上多好，但总归有了点交情，李道玄不免问出了心里话。
明洛恍若不觉自家大王的不谙世事，神色恬静如冬雪皑皑。
此间帐内都是彼此心腹，史万宝懒得作色，干脆直言不讳：“大王说笑了，其实刘黑闼在不在有什么要紧，他不在其中我们就坐视他们行动吗？如今能够先知，我们便已经胜了。”
李道玄闻言只能颔首：“本王晓得，不过……要是能生擒对方，岂不能终止河北战局？”
何等泼天大功。
属于一定能史书留名的那种程度。
连明洛听了都怦然心动。
“那是自然。”史万宝斜了李道玄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生擒对方，这是能轻易想的吗？
刘黑闼做梦都不会想到，因为某个人的穿越，所造成的间接性破坏和轨迹改变，他居然成为了唐军高层摩拳擦掌的目标。
唉。
明洛已经放弃考虑李二了。
那是天选之子，是华夏几千年的精华所在，轮不到她一个小人物来思量考虑，她应该多考虑自己的前程。
河北大定后，除非她能去南边立功，不然乱世的上升渠道在之后几年只会越来越窄，到最后演变成世家大族的狂欢。
对平民的通道会在和平年间彻底关闭，说的就是贞观年间，科举制在唐初多数只是辅助而已。
要等唐末，甚至等黄巢朱温把盘踞百年的世家清理一遍后，方能在宋朝粉墨登场，成为官场主旋律。
各种平民宰相应运而生。
李二本身就是八柱国后代，即世家的代表人物，贞观年间的宰相们普遍都是士族出身。
他代表关陇世家的利益，是武川集团的最后传人，是集天地日月精华的顶级龙傲天。
他会爱惜爱护平民，却不会代表他们的阶层利益。
更不必说有唐一代人口规模庞大的奴籍贱籍之流了。
所以！
明洛燃起了对功名利禄的熊熊热情，如果能在此生擒或者杀了刘黑闼，就算封不了侯，但起码有个正经官身吧？
天色暗沉，雪花纷飞。
又下雪了。
黑夜笼罩四方，正是藏污纳垢时。
刘黑闼之所以非得亲自带队，无非是他太清楚这种敌后……干脆说是敌军眼皮子下的行为太容易失败了。
没他亲自压阵，不说能不能成，怕是最后直接哗变逃散，打草惊蛇，平白失了良机。
为什么不能等下去？
因为他记挂着后方，因为幽州罗艺的存在，因为他根基不稳，他需要一段稳定的时间和局面去做一些表面功夫。
不能由着唐军盘在河北南部，死盯着他一举一动。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必须再赢一次。
他有把握，如果这次能够大胜，唐军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卷土重来，上回李神通是三万兵马。
这次的李世绩和李道玄，加一块也差不多三万有余。
若是被他打垮，唐军必定元气大伤。
难为李唐的领土大些，假以时日能恢复罢了。
不过等河北铁板一块后，唐军兵马需要自河南并州乃至关中调，这都需要时间去组织。
刘黑闼太需要停下来休整自己的部队，收拾各怀鬼胎的人心，昭告天下继承窦建德的政治遗产。
基于种种必要和非必要的打算，刘黑闼没能抵过内心深处的迫切，不惜身家地亲自前来。
没办法，创业初期，大家都是这样鞠躬尽瘁，亲力亲为的，刘邦是，刘秀是，刘裕也是。
同为刘姓人，刘黑闼已渐渐相信，他会是那个天命之人，一如之前那么多刘姓祖宗般。
他定的计划简单。
即抓准时机直接烧了唐军的粮草。
在半渗透民夫营的前提下，刘黑闼不认为放火存在难度，难的是他们的撤退和如何确保火势的蔓延。
民夫营和大部分粮草所在离水营特别近。
他有时也佩服唐军主事之人的脑回路，是提前预防有人火烧粮草吗？居然这么有先见之明。
“将军，都就位了。”
他心腹自一处皮蓬边转过身子，同时掀开防水防风的鹿皮，露出堆叠齐整的米粮。
今日他们忙活了许久，哪怕是刘黑闼，都累得咬紧牙关，手臂酸疼地不像话，只是不好偷懒吸引关注罢了。
万一唐军中有熟人见过他呢？
他也是辗转过好几个主家的丧家之犬。
微黯火光下，刘黑闼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靠近存放粮草的简易皮蓬，稍有不解：“这一袋袋的……我怎么记得，这一片原本是米麦混放的？”
“属下不记得了。”
对方挠了挠头，看起来略显尴尬。
刘黑闼不由得俯下身眯眼确认着，心里起了几分踌躇。
毕竟时机上太巧了。
他刚想有什么动作，唐军却准备转移粮草阵地，他今夜刚预备动手，又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要知道，他曾经靠着自己的第六感救了许多次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条命，直觉有时真的很准。
远处帷帐边缘忽然传来一声甲叶声响，却是让所有人紧张到了极致。诡异的沉默之中，风声火光交汇，光影明亮处飞舞着一片片形状各异的雪花，一落下便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