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马家村，村西头，一户最不起眼的老旧瓦房。
屋里只亮着一盏十五瓦的昏黄灯泡，光线勉强能照亮桌子周围的一圈人。
气氛，比屋外结了霜的菜叶子还凉。
村里最有威望的三个老人，村长老李头，辈分最高的张大爷，还有种了一辈子西红柿、技术最好的孙师傅，此刻正襟危坐，表情跟上坟似的。
他们面前，坐着一个年轻得过分的女人。
闻人语。
她身边，站着戴眼镜的斯文男人方明远，手里抱着个公文包，紧张得像个第一次上门见岳父的女婿。
“闻……闻老板，”领他们进来的年轻人叫狗剩，是村里为数不多读过高中的，此刻他搓着手，声音都在发抖，“叔，大爷，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大老板，她……她真是来帮咱们的。”
“帮？”村长老李头干咳了两声，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戒备，“我们这穷乡僻壤的，烂命一条，哪需要什么大老板来帮？闺女，天晚了，你赶紧走吧，别在这耽搁。”
“是啊是啊，”张大爷连连摆手，像是要赶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们这没啥好招待的，快走快走。”
他们怕。
怕得要死。
这女人前两天才来过，大张旗鼓的，结果呢？屁都没捞着一个，灰溜溜地走了。
现在三更半夜摸进村，这要是让李大头的人知道了，他们这几把老骨头，明天就得被拆了当柴烧。
闻人语没有说话。
她只是示意方明远，将公文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不是钱，也不是什么贵重礼物。
就是几份，用最普通的A4纸打印出来的，合同。
“啪。”
合同被轻轻放在了那张掉漆的八仙桌上。
灯光下，几个加粗加黑的标题，像钩子一样，瞬间勾住了三个老人的眼球。
《新世界集团农产品长期收购协议》
“三位大爷，我知道你们怕什么。”闻人语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所以，我今天不跟你们谈感情，也不跟你们画大饼。咱们就谈这个。”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合同上，点了点。
“第一，收购价。不管市场价怎么波动，我们的收购价，永远比市场最高价，再高三成。”
“嘶——”
孙师傅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
高三成？那是什么概念？他种一辈子地，都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买家！
“第二，签长期合同。”闻人语继续道，“一签，就是五年。这五年里，你们种多少，我们收多少。天塌下来，都有我们给你们兜着。”
老李头和张大爷的心脏，也开始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五年！
这意味着，他们再也不用看天吃饭，再也不用担心菜烂在地里，更不用求着李大头那种人给个活路了！
“第三，”闻人语的语气依旧平淡，说出的内容却像一颗重磅炸弹，“集团提供无息贷款，提供最新的农业技术支持。谁家想换新大棚，谁家想试试新品种，钱，我们出。技术，我们请专家来教。”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三个老人，粗重的呼吸声。
这哪里是合同？
这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每一个字，都砸在他们心坎里最痒的地方！
可是……
老李头那刚刚燃起的火苗，很快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他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声音沙哑：“闺女……你这条件，好得……好得我们不敢信啊。”
“就算我们信了，我们签了。明天一早，李大头的人来了，看见我们跟你们搅和在一起，他会怎么对我们？”
“他会把我们的棚给烧了，把我们的腿给打断了！到那时候，你这合同，不就成了一张废纸？”
这话一出，屋里的温度，又降回了冰点。
是啊，说得再好听，命最重要。
闻人语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们会这么问。
她看着三位老人脸上那混杂着渴望和恐惧的复杂表情，终于抛出了她今晚，真正的王牌。
“大爷，您说的对。所以，我今天来，不是单纯为了签这份收购合同的。”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来邀请三位，以及马家村所有愿意相信我们的乡亲，加入一个全新的组织。”
“新世界，农业合作社。”
“合作社？”三个老人面面相觑，满脸的茫然。
“没错。”闻人语站起身，目光扫过他们，“从你们按下手印的那一刻起，你们就不再是单打独斗的农民，你们是合作社的社员，是新世界集团的，合作伙伴。”
“李大头敢动你们，就不是在动一个农民，他是在向整个新世界集团宣战。”
“我们会派驻最专业的安保团队，二十四小时在村里巡逻。谁敢来闹事，我们处理。”
“我们会成立最专业的法律援助小组，谁敢来威胁你们，我们告他告到倾家荡产！”
“我给你们的，不只是一份能赚钱的合同。”
闻人语的声音，在小小的瓦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我给你们的，是一面谁也推不倒的，靠山！”
老李头彻底呆住了。
他活了七十年，一辈子都在跟土地和人斗。他见过横的，见过不要命的，却从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
这哪里是做生意？
这分明是要在马家村，重新立一套规矩！
他看着桌上的合同，又看了看闻人语那双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是继续跪着，当一辈子被吸血的牛马，还是……赌一把，站起来，当一回人？
“他妈的！”
老李头猛地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通红着眼睛，一把抓起桌上的合同和印泥。
“老子这辈子，就没这么窝囊过！天天看一个二流子的脸色过活！”
他看着另外两个老伙计，咬着牙说道。
“我赌了！”
“就算明天被人沉了河，老子也认了！总比跪着死强！”
说完，他抓起自己的大拇指，狠狠地，在红色的印泥上按了下去。
“咚！”
一声闷响。
一个鲜红的，带着他七十年风霜指纹的手印，烙在了合同的末尾。
那不是一个手印。
那是一份投名状。
是压抑了几十年后，一次彻底的爆发。
张大爷和孙师傅对视一眼，也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疯狂和决绝。
“算我一个！”
“我也干了！”
“咚！”
“咚！”
又是两声闷响。
三份合同，签完了。
签完之后，三个老人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了椅子上。
刚才那股子热血褪去，后怕，又涌了上来。
“闻……闻老板……”老李头声音发虚，“这字，我们是按了。可明天一早，李大头的人照例会来收‘管理费’，到时候……”
闻人语将三份合同，小心地收进公文包。
她走到门口，拉开了一丝门缝，看了看外面漆黑如墨的夜色。
“李大头？”
她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却让人莫名心安的笑容。
“大爷，你们踏踏实实回家，睡个好觉。”
“我向你们保证。”
“从明天起，马家村，再也没有李大头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