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航科技的会议室，今天格外“热闹”。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
这些人，方辰大多都认识。
坐在主位左手边的，是建设银行信贷部的王行长，一个地中海发型，戴着金边眼镜，此刻正不停地用纸巾擦拭着额头上的虚汗。
他旁边，是几家之前合作的供应商老总，有做服务器硬件的，有做机房布线的，甚至还有给公司送桶装水的。
往日里，这些人见到方辰，无一不是笑脸相迎，一口一个“方总”。
可今天，他们只是冷漠地瞥了方辰一眼，便自顾自地交头接耳，声音不大，却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钻进人的耳朵里。
“老刘，你们那批服务器可是大头，待会儿清算，可得算清楚点。”
“放心，发票合同我都带来了。倒是你老张，你们那些网线，拆下来还能值几个钱？”
“嘿，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而坐在主位右手边，气场最足的，是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为首的那个，约莫四十岁，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翘着二郎腿，姿态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支万宝龙的钢笔。
他是顾氏集团的法务代表，张律师。
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个是法务助理，另一个是财务专家，两人正襟危坐，眼神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傲慢。
整个会议室，像一个准备开席的鬣狗群。
而启航科技，就是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方辰和技术部那两个活宝，以及财务总监老李，像四个局外人，被挤在会议室的角落里。
老李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诡异的镇定。
格子衫壮汉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瘦高个。
“看见没，现实版的分赃大会。”
瘦高个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
“格局小了，这叫‘食腐动物的生态观察’。你看那个姓王的行长，像不像秃鹫？还有那个顾家的律师，活脱脱一只笑面虎。”
他们的声音很小，但那位张律师的耳朵却很尖。
他转过头，视线越过那些供应商，轻蔑地落在了方辰的身上。
“王行长。”
张律师没有理会方辰，而是对着银行的王行长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嘲弄。
“这都几点了？我看别等了。”
“那位传说中力挽狂澜的闻人总，估计这会儿已经坐上飞往哪个免签小岛的航班，享受阳光沙滩去了吧？”
他的话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
供应商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心照不宣的嗤笑声。
王行长尴尬地笑了笑，扶了扶眼镜。
“张律师说笑了，闻人总可能……可能只是路上堵车了。”
这个借口，连他自己都不信。
“堵车？”
张律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笑了起来，身体前倾，用那支昂贵的钢笔，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哒。”
“哒。”
“哒。”
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方辰的心上。
“王行长，咱们都是明白人，就别演戏了。”
张律师收起笑容，脸色一沉。
“启航科技的账户早就空了，她拿什么还钱？拿她那些奢侈品包包吗？”
“今天我们顾氏集团作为最大的债权人之一，派我来，就是来见证清算的。我们的时间很宝贵，没工夫陪你们在这儿耗着。”
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
供应商们立刻附和起来。
“对对对，张律师说得对！赶紧开始吧！”
“我下午还有个会呢！”
“先把固定资产盘点一下，那几台高配服务器，我们公司可以原价回收！”
“你想得美！凭什么你先挑？”
会议室里瞬间变得像个菜市场。
方辰的拳头，在身侧死死地攥紧，指甲深陷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这些曾经对他们点头哈腰的人，如今露出的嘴脸，比任何刀子都伤人。
他想冲上去，揪住那个张律师的衣领，告诉他，他们有钱了。
有一笔足以买下十个顾氏法务部的钱！
可他不能。
因为闻人语在进门前，只交代了一件事。
“看戏，然后闭嘴。”
王行长眼看场面有些失控，连忙清了清嗓子，用力拍了拍桌子。
“安静！都安静一下！”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文件，放在了会议桌的正中央。
《关于启航科技有限公司资产清算及债务处置的方案》。
那黑色的标题，像一块墓碑。
“既然启航科技的法定负责人闻人语女士缺席，那我们就默认她放弃了自主清算权。”
王行长推了推眼镜，公事公办地说道。
“现在，我们就按流程开始，对启航科技的所有资产进行登记、估值、拍卖。所得款项，将按债务比例，依次偿还给各位。”
他说完，将文件推向张律师。
“张律师，您是顾氏的代表，也是本次清算的主要见证人之一，请您先签字吧。”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份文件，和张律师手中的那支笔上。
那支笔，此刻仿佛成了判官的朱笔。
只要落下，启航科技就将从法律意义上，彻底死亡。
张律师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独有的，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没有立刻签字。
而是慢条斯理地拧开笔帽，又慢条斯理地将笔帽放在桌上。
他享受这个过程。
享受这种主宰别人生死的感觉。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角落里的方辰，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施舍。
“小伙子。”
他开口了，语气像一个长辈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知道今天这堂课，你学到了什么吗？”
方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死死地盯着他。
张律师很满意他这种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眼神。
他靠在椅子上，用笔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学到了吗？”
“在资本的规则里，你们那些引以为傲的技术，你们那些不眠不休的加班，一文不值。”
“决定你们生死的，从来不是你们够不够努力，而是我们，想不想让你们活。”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插进了方辰的心脏。
他身后的格子衫壮汉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就要冲上去。
却被瘦高个一把死死拉住。
“别冲动，老大让咱们看戏。”
“妈的，这戏也太憋屈了！”
张律师欣赏够了方辰脸上那副屈辱到扭曲的表情，终于心满意足地转过身。
他拿起那支万宝龙钢笔，手腕悬停在文件的签名处。
会议室里，充满了瓜分战利品前，快活而又压抑的空气。
供应商们伸长了脖子，眼神贪婪。
王行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方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张律师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弧度。
笔尖，缓缓落下。
那黑色的墨水，即将触碰到苍白的纸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会议室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用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猛地推开了。
巨大的撞击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门板狠狠地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张律师的手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刺眼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