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语的命令，就像一份荒诞派戏剧的剧本。
而新世界集团的核心成员们，就是一群被迫上台，满心茫然的演员。
第二天，早上九点。
麦香坊准时开门。
然后，在十一点半，准时关门。
后厨里，只有王德发老师傅一个人，不紧不慢地烤着一百个面包。
店门口，雷啸搬了张小马扎，戴着副墨镜，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牙签，活像个准备收摊的菜市场保安。
他的任务，就是在面包卖完或者时间一到，立刻拉下卷帘门。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根本用不着等到面包卖完。
第一天，卖出去二十一个。
第二天，十五个。
第三天，九个。
剩下的面包，不再送去饲料厂，而是分给了周围的环卫工人和流浪汉。
用雷啸的话说。
“反正都是亏，还不如干点人事，积点阴德。”
这种自暴自弃式的“躺平”行为，很快就成了望京地区的一道奇观。
马路对面的华联超市，高音喇叭依旧声嘶力竭。
但他们的促销内容，已经从最开始的“消费满三十八元送面包”，悄悄变成了“消费满六十八元”。
即便如此，领赠品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很多人甚至养成了习惯，在华联买完东西，提着购物袋，走到马路这边，对着麦香坊那紧闭的卷帘门指指点点。
“看见没，就这家，想钱想疯了的那个。”
一个大妈对着身边的同伴科普道。
“一个破面包卖十几块，现在好了，没人买，快倒闭了。”
“活该！跟华联对着干，脑子有坑。”
这些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到坐在门口马扎上的雷啸耳朵里。
他把墨镜往下扒了扒，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瞅着那几个幸灾乐祸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傻逼。”
……
华联超市，顶层办公室。
李俊彦甚至都懒得再站到窗边去观察了。
他觉得，那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那个闻人语，还没动静？”
他靠在真皮老板椅上，闭着眼睛，享受着女助理的头部按摩。
“没呢，李总。”
女助理的手法很专业，声音也很温柔。
“听说他们现在每天就开两个多小时的门，跟咱们这儿的银行上班时间似的。周围的商户都说，他们这是准备跑路了。”
“呵。”
李俊彦发出一声轻蔑的鼻音。
“跑路？”
“她跑得了吗？”
“我放出话去，京城地面上，谁敢接她们的盘，谁敢租她们的写字楼，就是跟我李俊彦过不去。”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里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我要让她把带来的钱，一分不剩地，全都烧死在这儿。我要让‘闻人语’这三个字，成为京城商圈未来十年最大的笑话。”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不守规矩的野狗，是什么下场。”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郑家的茶局，定在哪天了？”
“下周三，李总。”
“嗯。”
李俊彦满意地点了点头。
“时间刚刚好。”
“等这只老鼠饿死在笼子里，我正好可以提着她的尸体，去给郑老当个下酒菜。”
……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和持续的失血中，一天天过去。
一周后。
麦香坊后厨的小会议室里。
空气凝重得像一块铁。
方辰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一支红色的记号笔。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截止到今天下午六点。”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木头。
“刨除所有固定开支和人工成本，我们为收购和运营‘麦香坊’项目投入的专项备用金，总计一百五十万。”
“目前账户余额……”
他转过身，在白板上，重重地，写下了一个数字。
“97,654元。”
不到十万。
整个团队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这个数字，狠狠地沉了下去。
“按照目前每天一万二的固定亏损额来计算……”
方辰放下笔，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沉重的眼镜，镜片似乎都无法隔绝他眼神里的绝望。
他看向那个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女人，艰难地吐出了最后的结论。
“闻人董。”
“我们的资金，最多，还能再撑三天。”
“三天之后，如果还没有新的资金注入，我们将……资不抵债，正式破产。”
破产。
这两个字，像两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雷啸低着头，两只拳头攥得死死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片惨白。
苏眉的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没有人说话。
所有的抱怨，所有的质疑，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无力。
他们就像一群跟着主帅冲锋的士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冲进了一片绝地，前方是铜墙铁壁，身后是万丈悬崖。
而他们的主帅……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闻人语身上。
闻人语没有看那份足以让任何创业者崩溃的报表。
她也没有看自己这群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下属。
她只是坐在那里，用手指蘸着水杯里渗出的水汽，在光滑的会议桌上，一遍又一遍地，画着对面的华联超市的平面图。
画出入口。
画出收银台。
画出那个巨大而显眼的烘焙区。
她的神情，专注得像一个正在解一道复杂数学题的学生。
仿佛那不到十万的账户余额，和即将到来的破产，都只是这道题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已知条件。
这种极致的平静，和会议室里那末日般的氛围，形成了一种近乎撕裂的对比。
“闻人董！”
雷啸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双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您到底……到底在等什么啊！”
“等死吗！”
闻人语画图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雷啸，也看着所有人。
她的眼神，依旧清澈，依旧平静。
“我在等。”
她说。
“等他们，把刀递到我们手上。”
这句话，没人听得懂。
就像过去这一周，她所有的行为一样，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谜团。
会议，在一种死寂般的绝望中，结束了。
众人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这家已经被宣判了死刑的面包店。
夜，深了。
望京的街头，依旧灯火辉煌。
马路对面，华联超市巨大的LoGo，像一颗永不落山的太阳，散发着胜利者的光芒。
闻人语没有走。
她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麦香坊里，关掉了所有的灯。
黑暗，将她和这家小店一起吞没。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像一尊融入了夜色的雕塑。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就在她眼前的黑暗，浓郁到仿佛化为实质的时候。
“叮。”
一声清脆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在她的脑海深处，骤然响起。
紧接着，一道只有她能看见的，淡蓝色的虚拟光幕，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数据样本采集完成……】
【目标：华联超市（望京旗舰店）】
【采集周期：7天】
【有效客流量数据：175,428条】
【消费行为模型构建完毕……】
【核心漏洞分析中……分析进度100%】
光幕上的数据流，最终定格。
一行崭新的，闪烁着微光的金色字体，浮现出来。
【“必胜客”系统模块已激活】
【功能：锁定单一竞争对手，分析其运营数据，并生成“一击必杀”的商业策略。】
【策略生成中……】
【策略已生成，是否查看？】
闻人语看着眼前的光幕，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憋了整整七天的浊气。
她的嘴角，在这无边的黑暗里，终于勾起了一抹，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般的，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查看。”
她用意念，下达了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