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衡律师事务所，坐落在江城中央商务区的顶层。
从电梯间走出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前台，而是一整面墙的黄花梨木书架，上面摆满了厚重的法律典籍，散发着知识与金钱混合的独特香气。
地面光洁如镜，能清晰倒映出天花板上那盏价值不菲的水晶吊灯。
空气里漂浮着咖啡的醇香和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两个字。
昂贵。
闻人语的出现，像是一滴清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里。
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身上没有任何名牌的标识，与周围那些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精英们格格不入。
前台小姐脸上挂着职业化到完美的微笑，目光却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落回了自己的电脑屏幕上。
“您好，有预约吗？”
“没有。”
闻人语平静地回答。
“我想咨询一下商业诉讼方面的业务，希望能和你们最好的律师谈谈。”
前台小姐的嘴角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但敲击键盘的手指却明显停顿了一下。
最好的律师？
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天衡的合伙人，咨询费按分钟算，一分钟的费用，可能比这个小姑娘一个月的生活费还多。
“不好意思，我们几位高级合伙人今天日程都满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您约一位实习律师先了解一下情况。”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直接拒绝，又清晰地传达了“你不够格”的潜台词。
闻人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
一个穿着职业套裙，踩着高跟鞋的年轻女孩，拿着一个文件夹，从办公区里快步走了出来。
她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但眉眼间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和疲惫。
走路带风，眼神专注，仿佛每一步都在计算着时间成本。
当她走到闻人语面前，抬起头的一瞬间。
两个人的动作，都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闻人语的瞳孔里，映出了女孩的脸。
那张脸，她至死都忘不掉。
秦晚。
前世，在商业诉讼领域，唯一一个能和她斗得有来有回，甚至数次将她逼入绝境的律政女王。
那个凭借一己之力，在男人主导的顶级律所杀出一条血路，最终成为最年轻高级合伙人的传奇。
没想到，这一世，两人竟会以这种方式相遇。
此刻的秦晚，还远没有后世那生人勿近的气场，她的套裙甚至有些不太合身，眼神里也带着一丝属于职场新人的青涩。
但那股子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与不服输，却已然成型。
而在秦晚看到闻人语的一刹那。
她的大脑猛地刺痛了一下。
一些毫无逻辑的、破碎的画面，像电流一样闪过脑海。
法庭。
冰冷的判决书。
还有眼前这张平静的脸，以及这张脸背后，那令人窒息的、溃败的挫败感。
怨恨。
不甘。
一种没来由的、深入骨髓的敌意，瞬间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她自己都愣住了。
她不认识这个女孩，为什么会对她产生如此强烈的负面情绪？
这股敌意来得莫名其妙，却又无比真实，让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文件夹捏紧了。
她看着闻人语，原本只是公事公办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充满戒备。
“你好，我是实习律师秦晚。”
她的声音，像淬了冰。
闻人语从短暂的怔忪中回过神，正准备开口。
秦晚却完全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抢先一步，用一种近乎审判的语气说道。
“我看过你的资料了，启航科技，对吧？”
她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上面是前台刚刚打印出来的、关于启航科技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
“我们律所，不接没有胜算的案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足以让周围假装在忙碌，实则竖起耳朵看热闹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更不接，即将破产的公司。”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了空气里。
前台小姐的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讥诮。
远处几个路过的律师，也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闻人语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秦晚，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混合着骄傲与敌意的火焰。
秦晚被她看得有些心烦意乱。
那种莫名的刺痛感再次袭来。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说出了那句更具杀伤力的话。
“闻人小姐，恕我直言。”
“你的公司，就像一艘正在沉没的船。”
秦晚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直直刺向闻人语。
“而我，从不为将死之人，做无用的辩护。”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多看闻人语一眼。
她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对着闻人语微微点头，那是一个礼貌却又极度疏离的动作。
“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我还要去整理卷宗。告辞。”
她转身，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离去。
背影决绝，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随后，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声。
“这小姑娘谁啊？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想找天衡打这种官司。”
“秦晚这丫头还是这么冲，不过话说得没错，这种案子接了也是砸自己招牌。”
“是啊，跟顾氏集团对着干，整个江城谁敢接？”
那些声音，像一根根细小的针，从四面八方扎过来。
闻人语被独自晾在原地，像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然而，面对这一切。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难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
她看着秦晚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眼中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闪过了一丝了然。
以及一丝，近乎玩味的笑意。
原来是这样。
她终于明白，秦晚那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了。
顾长风，你以为你封锁了我所有的路。
却不知道，你亲手把最锋利的一把刀，送到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