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这辈子后悔的事不多，2018年秋天在河湾里捞上来的那只老甲鱼，绝对能排进头一位。
那年雨水特别足，村外的那条大河涨了好几次水，河湾里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傍晚总能听见水里传来奇怪的扑通声。老林是村里出了名的捕鱼好手，下网、摸鱼、钓黄鳝样样精通，可他最惦记的，是河湾深处据说藏了多年的老甲鱼。村里老人都说，那片水域的甲鱼通人性，活过十年的就不能碰，碰了会招祸，可老林不信这些，他总觉得那是老人们吓唬小孩的话。
九月初的一个傍晚，天阴得厉害，眼看就要下雨，老林扛着铁锹和竹筐，偷偷摸进了河湾。他知道老甲鱼喜欢躲在芦苇根下的软泥里，便顺着水边的泥地一点点摸索。走了没多远，铁锹尖突然碰到了一个硬东西，他心里一紧，慢慢扒开周围的烂泥，一只脸盆大小的甲鱼露了出来。那甲鱼的壳是深褐色的，上面布满了不规则的纹路，像是被岁月磨过的老树皮，脑袋缩在壳里，两只小眼睛却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老林。
老林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甲鱼，他估摸着这只至少有二十斤重，要是拿到镇上卖，能换不少钱。他顾不上多想，伸手就去抓甲鱼的背甲，可刚碰到，那甲鱼突然猛地伸头，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腕。老林疼得大叫一声，用力甩着手，可甲鱼咬得极紧，根本甩不掉。他急了，拿起铁锹狠狠砸向甲鱼的壳，砸了三四下，甲鱼才松了口，脑袋耷拉下来，像是没了气。老林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深深的牙印，血顺着手指往下滴，他顾不上疼，把甲鱼塞进竹筐，匆匆往家赶。
回到家时，雨已经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噼啪作响。老林把甲鱼倒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这才仔细打量起来。那甲鱼的壳上被砸出了几道裂纹，渗着淡淡的血水，脑袋歪在一边，可奇怪的是，它的眼睛还睁着，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像是在看什么东西。老林心里有点发毛，他找来一把菜刀，想把甲鱼处理了，可刚举起刀，院子里的灯突然灭了。
那天晚上村里并没有停电，邻居家的灯还亮着，只有老林家一片漆黑。老林摸出打火机，点亮后发现，那只甲鱼居然不见了。他心里咯噔一下，院子的门是关着的，甲鱼怎么会不见？他拿着打火机在院子里四处找，最后在墙角的阴影里看到了那只甲鱼。它居然自己翻了个身，正用四肢慢慢往墙角爬，速度虽然慢，却异常坚定。
老林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这只甲鱼成精了，他冲过去一脚踩住甲鱼的壳，拿起菜刀，几下就把甲鱼剁成了几块。血腥味混着雨水的味道，在院子里弥漫开来。他把甲鱼块装进盆里，倒进开水褪毛，可开水倒下去的瞬间，他听见盆里传来一声像是人叹气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老林吓得手一抖，开水溅到了手上，烫起了几个水泡。他不敢再多想，赶紧把甲鱼处理干净，炖了一锅汤。
那天晚上，老林和他儿子小林喝了甲鱼汤，味道鲜美，父子俩都吃了不少。可到了后半夜，怪事开始发生了。老林睡得正香，突然觉得脖子上凉凉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见一只甲鱼趴在他的脖子上，正是他白天杀的那只，壳上的裂纹还清晰可见。老林吓得大叫一声，猛地坐起来，可脖子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凉的汗水。
他以为是自己做了噩梦，可刚躺下，就听见厨房里传来“哗啦”一声响，像是碗掉在地上碎了。他赶紧起床，拿着手电筒去厨房查看，发现白天装甲鱼内脏的碗碎在了地上，碎片散了一地，而更让他害怕的是，碗旁边的地上，有一串湿漉漉的甲鱼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碗边。老林的心跳得飞快，他明明把甲鱼的内脏埋在了院子里的菜地里，怎么会出现在厨房里？他壮着胆子顺着脚印往门口走，脚印到了门口就消失了，像是凭空不见了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老林家怪事不断。每天晚上，他都能听见院子里传来甲鱼爬动的声音，“沙沙”的，顺着墙根来回爬。他起来查看，却什么都找不到，只有地上留下的湿脚印。小林也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觉得床底下有东西，凉凉的，用手一摸，却什么都没有。有一天早上，老林起床后发现，院子里的菜地被翻得乱七八糟，他埋甲鱼内脏的地方，土被刨开了，里面的内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深深的坑。
老林开始害怕了，他想起村里老人说的话，觉得是那只老甲鱼在报复他。他找了村里的老支书，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老支书叹了口气，说他不该杀那只老甲鱼，那片河湾的甲鱼确实有灵性，前几年有个年轻人也杀了一只老甲鱼，结果没过多久，家里的孩子就得了怪病，最后花了很多钱才治好。老支书让他去河湾边烧点纸钱，给老甲鱼赔个罪，或许能平息它的怨气。
老林听了老支书的话，当天下午就买了纸钱和香烛，去了河湾边。他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点燃香烛，烧了纸钱，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饶了我吧”。可纸钱烧到一半，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把纸钱灰吹得漫天飞舞，香烛也被吹灭了。他刚想重新点燃，就看见水里泛起了一圈圈涟漪，一个黑影在水里慢慢游动，像是一只巨大的甲鱼。老林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村里跑，连掉在地上的香烛都忘了捡。
从那以后，老林家的怪事越来越严重。有一天晚上，老林正在睡觉，突然觉得有人在拉他的被子。他睁开眼，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站在床边，那黑影的形状很奇怪，像是一只直立起来的甲鱼，脑袋又大又圆，四肢短小，正用两只前肢拉他的被子。老林吓得浑身僵硬，想喊却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影把被子拉到地上。黑影做完这一切，慢慢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过头，老林清楚地看见，黑影的脸上，长着一双和那只老甲鱼一模一样的眼睛，亮得吓人。
第二天早上，老林发现小林不见了。他找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没找到小林的踪影，最后在院子里的井边，发现了小林的一只鞋。那口井是老林家几十年前挖的，早就不用了，井口用一块石板盖着。老林赶紧搬开石板，往井里看，井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他找来一根绳子，系上一个篮子，放进井里，提上来时，篮子里装着一只甲鱼，正是他之前杀的那只，壳上的裂纹还在，只是上面多了几根小孩的头发，正是小林的。
老林疯了一样跳进井里，想把小林救上来，可井水又深又冷，他在水里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最后，邻居们听见动静，赶来把老林拉了上来。老林浑身湿透，嘴里不停地喊着“小林”“甲鱼”，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
后来，村里的人把井里的水抽干了，在井底发现了小林的尸体。小林的身体蜷缩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过，皮肤上有一圈圈的印记，和甲鱼壳上的纹路一模一样。而在小林的身边，放着一只甲鱼壳，正是老林杀的那只，壳上的裂纹已经愈合了，像是从来没有被砸过一样。
从那以后，老林就疯了，每天都在村里游荡，嘴里念叨着“甲鱼饶命”“我错了”。有人说，他是被那只老甲鱼的怨气缠上了；也有人说，那只老甲鱼其实是河神变的，惩罚他杀生。不管是哪种说法，村里的人再也不敢去河湾里捞甲鱼了，甚至连靠近那片水域都不敢。
每到下雨天，河湾里总能传来奇怪的扑通声，像是甲鱼在水里游动，又像是有人在叹气。路过的人远远听见，都会加快脚步，生怕被什么东西跟上。而老林，直到现在还在村里游荡，他的手腕上，那圈深深的牙印，从来没有消失过，像是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