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前脚刚走。
后脚，他跟袁朗在走廊里的那番对话，就跟带了钩子似的，钻进了钢牙大队的病房区。
“什么？！”
伍六一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那条打着厚重石膏的腿，因为动作过猛，狠狠撞在冰冷的铁质床沿上。
“哐”的一声闷响。
“嘶——”
他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倒抽的凉气里带着血腥味。
可他脸上的神情，比腿上的剧痛更骇人。
“他妈的！又有人来挖墙脚了？！”
伍六一的嗓门，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在整个病房里炸响。
“还他妈一来就是两个？！”
“一个是什么狗屁市长，一个是老A那个老狐狸！”
“他们把咱们钢牙当成什么地方了？菜市场吗？想来就来，想挑就挑？！”
他越说越气，通红的眼睛扫过床头柜，一把抓起史今刚削好的苹果，用尽全身力气砸在水泥地上。
“啪！”
苹果摔得四分五裂，果肉汁水溅得到处都是。
“六一，你冷静点！”
史今赶紧冲过去，一把按住他还在发抖的肩膀。
“这事儿，连长肯定会有办法的！”
“有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伍六一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珠子指向门口的方向。
“你没看见连长刚才那副样子吗？跟刚从火药桶里捞出来一样！”
“一边是地方大员，通着天！”
“一边是军区王牌，压着顶！”
“连长他被夹在中间，就是个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他能有什么办法！”
“不行！老子得去找那个姓袁的问个清楚！”
伍六一嘶吼着，一把掀开被子，露出了那条孤零零的好腿，作势就要往地上跳。
“他妈的，上次在训练场上把我们当孙子练，这笔账还没跟他算！”
“现在又想来抢我们的人？”
“真当咱们钢七连出来的兵，都是面团捏的？！”
“六一！你给我站住！”史今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你现在这个样子冲过去，不是白给人家送人头吗？”
“放开我！班长！”伍六一剧烈地挣扎，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老子今天就算被他打死在操场上，也得让他知道，我们钢牙的人，骨头有多硬！”
病房里，其他的队员们也被彻底点燃了。
一个个从床上撑起身子，群情激奋。
“就是！凭什么啊！”
“祁中队是我们钢牙的魂！是他们说要就能要的吗？”
“咱们刚打完胜仗，兄弟们骨头都还没长好呢，他们就跑过来摘桃子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走！跟六一哥一起去！咱们一起去问问，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群人嗷嗷叫着，就要跟着伍六一一起冲出去。
整个病房，瞬间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就在这时，一个冷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成才。
他脸上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疤痕，在灯光下微微抽动，给他平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锐气。
他斜靠在门框上，平静的目光，缓缓扫过病房里每一个激动到面红耳赤的人。
“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冲出去，除了给连长添乱，还能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刺破了这沸腾的喧嚣。
伍六一的动作，僵住了。
他扭过头，死死盯着成才，眼神里满是警告与不善。
“成才，这里没你的事。”
“你别忘了，你当初……”
“我没忘。”
成才打断了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但是，现在不是算旧账的时候。”
成才的目光，落在了伍六一那条打着石膏的腿上，声音变得低沉。
“你这条腿，怎么伤的？”
“在丛林里，是谁，为了救连长第一个扑上去？”
“在天堂岛，又是谁，拖着这条废腿，跟我们一起冲锋？”
伍六一愣住了，他没明白成才到底想说什么。
“是我们。”
成才又伸手指了指自己，指了指病房里所有挂彩的队员。
“我们这些人，都是从那场仗里，活下来的人。”
“我们每一个人的命，都可以说，是祁同伟，从阎王爷手里给生抢回来的。”
“所以，”成才的眼神变得锋利而坚定，“谁要是想动他，就必须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不是用这种泼妇骂街的方式。”
“我们是兵。”
“是特种兵。”
“我们有我们的规矩。”
“我们应该相信连长，更应该，相信祁同伟。”
成才的视线扫过众人，一字一顿。
“用你们的脑子想一想，他，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人吗？”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
那个妖孽，是会吃亏的主吗？
从演习场上，把袁朗那个老狐狸耍得团团转。
到审讯室里，三言两语，就让毒贩蝎子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再到天堂岛上，那个疯狂到极致、堪称神来之笔的炸岛计划。
他什么时候吃过亏？
他什么时候，不是把所有对手，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伍六一也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成才，眼神变得极为复杂。
他发现，这个自己一直都瞧不上的家伙，从天堂岛回来之后，好像真的变了。
变得……更像一个真正的兵了。
“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伍六一闷声闷气地问。
“等。”
成才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等连长的消息。”
“也等，祁同伟的决定。”
……
另一间单人病房里。
高城黑着一张脸，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狮子，来回踱步，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祁同伟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一边，是我那个当了市长的小叔，背后站着省里的梁书记，这是政治任务，通天了。”
“另一边，是老A那个老狐狸，背后站着整个A大队和军区，这是军事荣誉，到顶了。”
“两边，都他妈不是省油的灯。”
“现在，球踢到我这了，可我他妈就是那个球！”
“你小子，给我句痛快话，你想怎么选？”
高城说完，就停下脚步，双眼死死地盯着祁同伟，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波澜。
然而，他失望了。
祁同伟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甚至还有心情，慢条斯理地拿起旁边的一个苹果，用指甲不紧不慢地刮着果皮。
那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在高城听来，简直比噪音还折磨人。
“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高城终于绷不住了。
“急什么。”
祁同伟终于刮完了一圈，抬眼看了看他。
“天，又没塌下来。”
“这他妈还没塌下来？！”高城感觉自己快被他这副悠闲的样子给逼疯了，“老子都快被人给活撕了！”
“大队长，你先冷静一下。”
祁同伟笑了笑，将苹果送到嘴边，清脆地咬了一大口。
“咔嚓。”
他咀嚼着，看着高城，眼神在绷带的阴影下，亮得惊人。
“你觉得，这是坏事吗？”
“这还不是坏事？！”高城吼道。
“当然不是。”
祁同伟摇了摇头，咽下嘴里的苹果，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让高城完全看不懂的兴奋。
“在我看来，这非但不是坏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投进深潭的石子。
“反而，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是咱们钢牙大队，成立以来，遇到的。”
“最好的一个，机会。”
高城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的cpU，已经烧了。